74、第74章

秀木成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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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魏景对邵箐的印象, 母后给他挑选的王妃,只机缘巧合远眺过两眼,根本无甚记忆。彼时他认为,迎进门来,给予王妃应有的尊重和尊荣,足矣。

    他自小所受教育, 也是这样的。

    谁知, 他一朝遭逢大变, 敬爱皇父露出狰狞嘴脸, 母兄惨死, 他被穿透琵琶骨流放西南边陲。

    那时候他满腔怨愤,若可以,他恨不得毁天灭地。

    在那个他人生最黑暗最狼狈的时候, 有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 喂给他食物和水, 柔声劝他进食, 勿让亲者痛, 仇者快。

    那时候, 他分明在她那双清澈澄明的大眼睛中看见忐忑,但她未曾回避, 也未见退缩。

    再然后,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脱出枷锁,密林中跌跌撞撞搀扶他前行,最后逃无可逃, 她对他说:“要死,我们就一起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她眼中那抹决绝的光。

    同生共死!

    在他穷途末路之际,仍有一个人愿与他同生共死!

    合乡,平陶,高陵,汉中,他们一路走过来,从相扶相持,到倾心相恋。

    她嬉笑,她怒骂,一一印在他的心坎,即便再是时光飞逝,亦永不会褪色。

    去他的相敬如宾,他只知道她已是他生命的另一半,若她有所损伤,这世间失去所有欢乐颜色,复得大仇后,他必追随她而去。

    她如此的重要,他如此的珍爱她。

    他一直以为她也是一样的,二人交颈缠绵,形影不离。

    但谁知,今天他发现……

    魏景忆起当时邵箐说杨舒姚氏相恋过程时的神色,她双目熠熠生辉,面上似有光辉,那分明就是憧憬的神色。

    憧憬?

    人为何会憧憬?

    那大约是她没有且仰望。

    当时就有一种古怪感觉油然而生,魏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电光火石,他呼吸一滞。

    “……不过无妨,他们也算共历了生死劫,就算未生爱意,但还有亲情在,处着处着,总能过得好的。”

    邵箐叹息犹在耳边,共历生死劫后无奈无措,这一刹那,魏景忽又想起当初刚抵平陶时,她询问过女户的事。

    有一种什么在脑中陡然炸开,魏景头脑轰鸣,“霍”一声站了起来。

    不!

    不会的。

    不会的真的。

    魏景呼吸急促,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他拒绝相信。

    他想错了,一定不是这样的。

    魏景闭了闭眼。

    “夫君你怎么了?”

    邵箐被他突如起来的大动作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颜明身处危急,仍记挂寇月,那你可有想过我?”

    良久,魏景睁开眼,他垂头,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定定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你可有想过,若你有一丝一毫损伤,我当如何?”

    “我当然想你的。”

    邵箐一愣,抬眼看见他面色僵硬得可怕,诧异,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急急解释道:“我就是想着攻入金牛道籍口久议不得,机会难逢啊!”

    她就是想着他,想尽心帮他解眼前困难啊!

    邵箐有些不安,魏景的状态很不对,有种暴风雨前夕的感觉,这好端端,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我也不会让自己冒险的,那位置是安全区域,箭矢射程之外,身边又有韩熙王经他们,可保万无一失。夫君你放心,我……”

    “那位置我若用箭,百发百中,不拘韩熙王经,统统不能挡也!”

    魏景陡然打断她的话:“我又何曾需要你诱敌?”

    “我不需要你以身诱敌为我解困,这般得来的进军借口,我宁可不要!”

    “我宁愿放弃攻入金牛道,也绝不让你冒一丝一毫风险。复仇尤可另觅良机,倘若你有何万一,我当如何?”

    魏景一字一句说着,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邵箐心坎,她知道魏景极重视自己,但她从没想过尚凌驾于他母兄大仇之上。

    这一刻,他一瞬不瞬与她对视,那双漆黑瞳仁迸射出激烈火花,炙热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邵箐忽然有种什么预感,她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失控“砰砰”狂跳起来。

    她慌了,移开视线:“那好,我那我以后再不冒险,只出谋策划再不亲身涉及。我都听你的,你放心……”

    “阿箐,我心悦于你,爱愈性命,故而容不得你涉半分险境。”

    魏景不允许她半分逃避,直接了当问:“那你可心悦于我?”

    他大掌掰正她的脸,俯身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如我待你,如杨舒待姚氏,如颜明待寇月,那般心悦于我?”

    百般契合,交颈相拥,床榻缠绵,她的回应千真万确,魏景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待他无男女之情。

    他定定看着她:“阿箐你回答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邵箐一怔。

    有一种预感落实的感觉,不知道为何魏景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但她知道他非常认真。

    突如起来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很不对劲,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邵箐有些不安,攥了攥手里匣子:“今儿你是怎么了?”

    魏景不答,只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问:“阿箐,夫妻多时,你可心悦于我?你对我究竟是何种情感?你告诉我?”

    他迫切要得到答案,态度十分强硬,避无可避。

    邵箐呼吸一顿。

    何种感情?

    她和魏景的情感经历颇复杂。

    一开始,其实她对他只有战友情。她和他跳过了恋爱期,没经历过丝毫怦然心动就成了真夫妻,赶鸭子上架,她当时无奈又无措,只能强迫自己适应。

    后来,夫妻相处日久,同伴情转化为亲情。只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人非草木,她已真心接纳他成为她的丈夫。

    是丈夫,小意缠绵,温柔缱绻,天天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她又不是铁石铸成的心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她是喜欢他的,对他有好感,这非亲情,而两者相结合,形成了最独一无二的情感,厚且重。

    她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但邵箐知道,魏景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他想要纯粹的爱。

    其实魏景的感情变化,邵箐并非一无所觉,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尤其近日,他目光仿佛能将她看化,缠绵间都舍不得退出。

    他想要她一起坠入爱河,抵死爱恋,用浓纯的爱意碰撞出最炙热的火花。

    可是人感情并非自来水,哪能说来就来,需要转换成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的?

    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只是今日他挑得明明白白,她避无可避。

    邵箐抬头看他,他看似平静,实际下颚绷得紧紧的,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蕴含着恐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希冀。

    她心蓦的有些痛。

    其实她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这一刻心里还是难受极了。但她也从没想过骗他,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之人。

    邵箐抱住他,轻声说:“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昔日种种艰难,你我二人携手同行,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与你相比拟。”

    语调轻缓,缓缓道来,她紧紧抱住他,十分认真地说:“夫君,我心里唯独一个你,此生此世再容不下第二人。”

    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人了,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只会有这一个丈夫。

    “喜欢?”

    只是喜欢。

    她动了情,说话间眼眶微微发热,可魏景也听明白了。

    他缓缓重复一遍,定定看着她。

    和先前猜测落实了一半,她是喜欢他的,但距离他曾经以为的两情相悦差之远矣。

    但今天以前,他还以为她爱他,就如同他极爱她一般。

    魏景扯了扯唇,露出一抹不是笑的笑。

    在这一刻,所有迫切愤懑,期待希冀,都变得黯淡失色,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男人,愣愣站在原地。

    他喃喃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邵箐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不,你很好,再没旁人能比你更好了!”

    是她不好,是这该死的古代不好,“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先听我说……”

    魏景看着她双唇一张一翕,神色焦急,目光关切。她说他很好,但方才关键却未见再提起,也没再有半分让步迹象。

    彻底扑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也是,他最知道她的,她表面柔弱,实则坚韧,头脑一贯清晰,最明白自己做什么的。

    这一瞬,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胸臆间有什么在翻滚着,很闷很疼,他眼眶发热。

    魏景再无法待在此处,一把扯开她的手,霍地转身,大步往营帐外行去。

    “夫君,夫君!”

    邵箐心慌意乱,急急追上去抱住他:“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放开。”

    魏景想走,但脚下像生了根似的难以挪动,她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柔软,他双眼酸涩,一滴泪水落下。

    他抬手一抹:“你先放手。”

    “我不放!”

    邵箐死死抱住他,他抹脸的动作她看见了,她哭道:“我不放,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

    她不爱他,又不让他走。魏景喉头滚动着,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手用力绞着,尖锐地疼,有什么在一同翻滚着,瞬间,连同他先前努力压下的怒气一起爆发。

    他霍地转身,厉声喝问:“那你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魏景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也就是在妻子跟前他才这般温和,胸中翻腾的情感到了一个临界点,瞬间爆发,愤懑,不甘,气怒,瞬间被点燃。

    他大力捉住她的肩膀,怒声喝问:“你是铁石心肠么?”

    他都已经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的,她还要怎么样?

    “亲情?”

    魏景冷冷一笑:“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一开始也不认识她,他一开始对她也是同伴之情,一样的经历,一样的时间,为何他是挚爱,而她却成了所谓的亲情。

    他全情投入,而她处处保守。

    “说到底就是你不愿意?”

    “你心里不愿意,那便只能处出亲情来,只得了一个淡淡喜欢。”

    “你不是不懂,否则如何会艳羡杨舒颜明?你只是不愿,不愿意敞开心扉。”

    魏景讽刺一笑:“我说得可有错?”

    她既懂,然若的厌恶他,又如何处出好感?处出喜欢?但这份好感和喜欢,却无论如何也转化不成爱意。

    始终欠缺了一点,魏景并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够,那欠缺的这一点,就只能是她心底不愿意。

    不愿意敞开心扉爱他,让自己抵达一定距离后,就不再靠近。

    魏景恨自己的敏锐,将一切彻底想明白后,他左胸处跳动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人掏了去似的,空荡荡的,钝疼钝疼,疼得他浑身颤抖。

    他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她,为了她,一切都能让步,就算母兄之仇,也能暂退一步,而她……

    所有伤心,愤懑,失落,气怒,最终化成一句话,“阿箐,你不信我。”

    他的心冰冷一片。

    疾风暴雨后,简简单单一个陈述句,却彻彻底底将邵箐的情绪击溃。

    她失声痛哭。

    没错。

    原来是她不愿意。

    邵箐一直没刻意往这方面想的,只潜意识里小动物的本能驱使她这么做了,今日却被魏景一句话喝破。

    她为何不愿意?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男尊女卑社会,男人轻易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能贤良淑德。

    她害怕。

    她哭道:“我善妒,我再容不得夫君亲近旁的女子!”

    魏景一愣,却怒道:“我何时有旁的女子,我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他知道,自己已把妻子心中深藏的情绪逼出来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

    他怒不可遏:“就是因为此等臆想,你就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

    “我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不肯真心以待,直说便是,何用弄这些子虚乌有的借口!”

    魏景步步紧逼,邵箐再忍不住,她豁出去吼了:“那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四十年后呢?!”

    脚下一个趔趄,她跌坐在地,一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决堤而出。

    是的,原来自己一直都怕这个。

    此时浓情缱绻,未知日后如何,多少情深爱侣,最终同床异梦。

    魏景这身体素质,四十年富力强,五十也绝算不上老。

    那她呢?

    即便气质优雅风韵犹存,那又如何跟二八二九的鲜嫩小姑娘相比。

    推翻大楚,复得血海深仇,他可是奔着当皇帝去的。

    君权至上,他要尝尝鲜,也就招招手的事,那届时她要如何自处?

    傅皇后,先帝后宫无数,只一个月有过半数时间歇在她宫里,这便是情深一往。即便傅皇后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邵箐能一样吗?

    自然不能,二十年的现代教育和生活,将她坚定地划分在另一边。

    倘若只有她一人,她爱了就爱了,大不了最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拼了一条命,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到了那时,她不止一个人,她还有孩子。

    作为一个母亲,泄愤之余,总不能拖着孩子垫背吧?

    还有,这个她同样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总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的孩子吧?

    若是如此,她死不瞑目。

    所以最好的,是她有所保留。他不变,就快快乐乐过日子;若他真变了,她伤心一场,也就熬过去了。接着还能笑脸相迎,时不时打点感情牌,确保自己的孩子上位。

    邵箐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潜意识里小动物本能驱使,她已经在采用最安全的方法。

    可是,可是现在魏景不答应,他要她掏心掏肺,和他一般爱着他。

    可她和他不同,她没有退路啊!

    泪如泉涌,她哭道:“你是男子,自不知这世间对女儿的苛刻。我母亲从前爱恋父亲,倾心相待,只她不过是难以孕子,父亲便翻脸无情,另纳新爱!”

    说的是上辈子的父母,也是这辈子的父母。

    上辈子邵箐家境极佳,父母门当户对,热恋结婚,是当年人人称羡的爱侣。可惜不过三年,她母亲孕期,他父亲就出了轨,还美其名曰正常交际,大家都这样,你不必在意。

    上辈子的母亲尚能愤而离婚,另觅良人,这辈子的孙氏,处境就更糟糕。

    说出来可能不信,邵贺和孙氏初成婚时,还有过一段鹣鲽情深的日子,孙氏貌美,邵贺甚至为她遣散了通房们。一度,孙氏以为自己寻获最难得的如意郎君。然可惜的是,她一朝生产伤身,邵贺立即变脸,毫不犹豫就转身娶了个表妹贵妾进门。

    孙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一双儿女咬牙苦忍,她甚至来不及伤感,就得为了世子之位和妾室斗得火花四溅。

    “我害怕!”

    邵箐呜呜痛哭,撕掉所有漂亮的外皮,她其实就是怯懦不敢,怕伤痕累累后在痛苦中挣扎。

    什么亲情,什么好感,统统都是狗屁,这该死的古代!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真做不到,不要逼我,求你了!”

    魏景的苦苦相逼,让邵箐情绪彻底崩溃。情绪剧烈起伏,带来的是头部一阵阵钝钝的痛,她捂着额头,痛哭失声。

    “我如何就和你父亲一样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魏景气极,不忿,又夹杂着深深的委屈:“你那父亲绝情趋利,有哪一丝一毫能与我相比?这世间男子又与我何干?我怎么就会像他们?!”

    一顶莫须有的帽子硬生生被扣在头上,偏他最知妻子心念坚定,一旦存疑只怕难以更改,一时又急又气。

    只他见她捂住头部,就知是旧疾复发,却不敢再逼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她呜呜哭着,伤心难受。

    魏景委屈气愤,又隐隐直觉再难改妻子想法,越想越生气,气极踱了几步,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的二更来啦!(*^▽^*)

    宝宝们么么啾!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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