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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杜念家的时候,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
杜老太太当时还袖着手跟身边人唠家常:“看看,看看,我就说资本主义家根不正吧?幸亏我们家长贵和她离了,没我们她们啥时候也扑棱不起来。忘恩负义的都这下场,你可不知道自己单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动不动就骂我老婆子,上次吃猪肉还故意烫我老婆子,这样黑心肠的人,该抄!”
旁边人还道:“这不抄的也是你孙女儿的家吗?”
“孙女儿?”老太太嗤一声,“我可是国家的人,谁要是跟国家过不去就是跟我老婆子过不去,孙女儿是被我那个不正经地前儿/媳/妇带的不走正道,我可怜她也没用。她现在可是国家的反派份子……哎,你可千万不要说她是我孙女,我们可是先进分子,中下贫农的成份呢,她可是个城里人儿,跟我们可没啥关系了啊。”
刚说完就见着红袖章们呼呼啦啦的要走。
杜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人多音杂的,没听清杜念和红袖章们说啥,忙凑上去问道:“同志,同志,这就走了吗?找到了吗?到底是啥煽动性的话啊,可真是看不出来啊,整天装的人五人六的,背地里尽给国家抹黑!啥时候p斗她啊,在哪斗啊?”
“你是谁啊?”红袖章们问。
“哎,我是她奶奶,以前是,不过我们早断绝关系了。您别看我人年纪大了,我,我们家老头子,我儿子和闺女还有我那孙女儿孙子可都是有思想有觉悟的先进分子,我们的阶级立场很坚定!”杜老太太谄笑着。
那个时期,为了利益,子告父,妻告夫,断绝关系求保全的大把人在,杜老太太觉得先把这话说出来,红袖章们肯定会夸她识时务懂大体。
“你孙女儿?叫啥,在哪呢。”磊子问,刘师傅刚才还上来拧他耳朵呢,被三四个红袖章架着拖走给锁屋里了,现在他耳朵还红着呢,肚子里也憋着一把火。
“我是杜蓉蓉,我在这呢。”杜蓉蓉还以为有奖赏呢,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原本还倚着门框一脸得意的看杜念的笑话呢,没想到自己立马就成了笑话了。
“好!杜蓉蓉,有人举报你发布有损国家的煽动性反/动语,现在我们要搜查你的家。”红袖章们大手一挥就浩浩荡荡的人群去了杜家屋里,屋里顿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锅碗瓢盆掉地上的声音,碗被打碎了的声音,拉桌子挪椅子的声音。
杜蓉蓉站在外面进不去,急的直跺脚。
“哎哎哎,搞错了吧?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你们没在杜念房里搜到小学四年级的书吗?那明明……”杜蓉蓉话没说完,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来,手拿一套三本书就是她借给杜念的那一套。
杜蓉蓉当时吓得就瘫坐在地上了。
几个人就在那呼呼啦啦的翻,最后也翻到了,当时杜念就翻到了一句,其实里面有好几句呢。红袖章们赶紧拿纸笔一个个抄录下来,“小学四年级语文,第三十六页,文章中第五行第四字后面‘马/列思想有什么好,我啥啥啥啥啥啥’”暴躁男又抓了抓头皮,写的啥字啊这是,他也不认识。
他当时就上了小学三年级,大字不识几个。
换了个人接着念:“小学四年级语文,第三十六页,文章中第五行第四字后面‘马/列思想有什么好,我反正是没看懂’,把这句记上,居然不认同马/列思想,这是反/动语。”清了清嗓子,换了本书继续读,“小学四年级数学,第二十二页,第三道题,下面写的是‘刘二小这个傻/子居然把鼻涕抹在我的书桌下面,我往外掏课本的时候掏了一手,气死我了,诅咒他掉粪坑’。把这句也记上,言辞粗瘪,侮辱中下贫农,这是搞阶级思想,得批判……第八十八页书夹缝里写‘今天我和刘二小在树林里,他还把我的裤子’哎呀妈呀,这是搞破鞋啊,不能容忍,记上记上……”
外面都读开了,这边周秀兰还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她整个儿抖得跟筛糠似得,站也站不住。好歹几个邻里看着没事,就过来把她搀到屋里的床上,周秀兰手抖的厉害。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呜咽不止。杜念贴心地抱住周秀兰,任由她的眼泪顺着脖子往里滴,一动不动地支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直到听着窗外杜家老小杀猪一样的哭嚎声,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唇角微微上扬。
“今天下午三/点,到厂区学校的操场上集合。反/动份子杜蓉蓉,及其家人务必到场。”磊子开口,一脸肃穆。
周秀兰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情绪,问:“念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蓉蓉给我借了套小学四年级的课本,里面故意写上反/动语嫁祸给我。我觉得事情不对头,翻了翻才发现,趁着杜蓉蓉不在家的功夫,我又把书悄悄送回去了。”杜念也不瞒着她,一五一十交代道。
“啊,这太……”周秀兰一辈子没骂过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她的愤怒,她站在窗口朝门外望了望,杜老太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杜蓉蓉也被反绑住了手,包括杜长贵和钱华/英杜强强都被绑住了,说什么阶级立场不坚定,是包庇罪人。杜老爷子站在那任人推推搡搡的也不敢说话。
周秀兰叹了一口:“念儿,是不是太狠了点……”
“妈,你就是心太软了。奶奶一家啥时候对咱们心软过?要不是我机灵,今天下午上p斗台的可就是你和我了。”杜念道。
周秀兰到底还是不说话了。
“我检举,我要披露事实的真相!”杜蓉蓉尖声叫到,杜念隔着窗户都听见了。
“书本不是我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咱们厂区,柳叶的。”
杜念笑了笑,杜蓉蓉什么时候都是舍人保己。柳叶和她关系多好啊,俩人出入经常一块,也经常吃住一起,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杜蓉蓉你瞎说!”柳叶尖叫。
“我没瞎说,你们可以对比一下她的笔记,还有书的侧面小小的一块地方还写着她名字呢。”杜蓉蓉道。
“书,书本是我的,可上面的反/动语真不是我写的,你们要明察秋毫啊啊啊!”柳叶尖叫,杜念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把柳叶怎么样了,她也懒得去看。
“就是她写的!”杜蓉蓉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这时候说不知道是谁写的到最后又得判到她头上,还不如一口咬死了柳叶,让别人调查的意向都没有。
“还有,还有,柳叶是富农子弟,她姥姥姥爷是上水洼村的地主,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她话里话外总瞧不起我们贫下中农,还经常口出恶言,有一次我还看到她说我们班刘二小吃的饭是猪食,刘二小家庭困难属于贫下中农,她这样说不是仇恨咱们贫下中农吗?她还经常捉弄刘二小同学,经常藏他的课本和纸笔,让他找不着。”
“如果你举报的言论属实,我们一定会严惩她的。”一男生的声音。
最后俩人都被带走了。
人群渐渐散了,喧嚣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因着红袖章也不会伤及无辜,所以杜家人只是轻描淡写的用语言批判了一顿,并没有使用暴力。
杜念觉得太可惜了,居然就这么轻松的放过杜家人了。不过稍感安慰的是,杜蓉蓉因包庇罪也被带走了,具体惩罚还得看结果了。
中午杜念吃的饱饱的,或许是神经绷的太紧,一松懈下来居然有点困了。
这一觉居然睡到日落西山,她也没去看p斗的场面。周秀兰给杜念煮了俩鸡蛋,吃的居然是上好的大米和白面。
见着女儿醒了,周秀兰凑上前去,微弱的灯光下印照着脸蛋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月蹉跎的妇女:“磊子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下午果真就把你要的二斤白面和二斤大米十斤玉米面给送过来了,他额外还给了一托鸡蛋,说是给你压压惊的。我说不要,他搁下就走了。”
“该收,让他们长长记性,别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翻别人的家,这也是以后为他好。”杜念说完后,怎么回味怎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像十岁的孩子,心虚的她赶紧再追问道,“那杜蓉蓉和柳叶咋样了。”
周秀兰叹了一口气:“柳叶这孩子算了完了,学习这么刻苦的一个孩子,平时对人也挺热情。这以后啊,得天天活在别人的口诛笔伐下,以后p斗会上还得随传随到,任人指责。她家里人不愿意和她脱离关系,工作也被调动了,今天下午厂委开了会,把我调回原职位了,柳叶被罚去扫厕所了……哎。”
不用说也能猜到,杜蓉蓉检举有功,而且真不是她发布的言论,她自然也就没事了。下午在操场上非但没有得到惩罚,还被夸奖了。另外物质上也奖励了十块钱和两斤白面,十斤玉米面。
“交/友不慎,不过也没事,熬个两三年就解放了。”杜蓉蓉和柳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杜念开口,忽然眼睛刷的一亮,“啥?妈,你被调回宣传部了?太好了,你以后就不用早出晚归的去打扫厕所了吧?”
那粮食和工资也都上涨了吧,真是因祸得福啊,杜念一开心多吃了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