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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就先别显露你的这些本事了,当个低调的小新人就好。”
池谨文和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就匆匆走了,费泽晚上约了在杭城的老朋友聚会,顾惜自己也没了应酬别人的兴致,坐在返程的车上,她似睡非睡地眯了半天的眼睛,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在一边陪着她发呆的池迟露出了一个笑脸儿:“我本来就是个低调的小新人啊。”
顾惜先吩咐小助理在车里多开几个加湿器,转头对着池迟说:
“低调,还会把付诚文给惹了?”
这个话音儿一露,池迟就知道是封烁到底还是担心自己不知深浅遭到付诚文的报复。
也许他是听付诚文说话知道了自己跟顾惜认识,自己前脚跟付诚文死磕完了,他后脚就跟顾惜通了气。
还真是体贴别人的好小伙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觉得自己就该张扬,女人都爱做梦,长得好看的女人不过是因为听多了赞美就比别人多了那么点行动力,更何况,我那个时候不仅漂亮,还年轻。”
池迟和顾惜之间被助理放了一个迷你的加湿器,水汽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顾惜了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更放松了一些:
“每次看见这些有钱有势的男人,我就心情不好,他们有钱有势,就理所应当地以为别人都该给他们跪下,跪的不好看的就要像驯养小猫小狗一样地给别人断粮断水,直到对方的骨头脆了断了,跪的好看了,他们才觉得你是守了本分……”
池迟抬眼,在水汽缭绕中,她看不清顾惜的神情。
“等咱成了大明星,成了大腕儿,你什么技能那都是给你的名头上镶金边的东西,你现在这样,别人真看上了你别的本事,挥挥手就能让你的戏路断了,懂么?”
顾惜扭头看向那个被她发现的女孩儿,这是她随手点到的宝贝,任何阻止她发光发亮的可能,都会被顾惜自己视为威胁。
“我懂。”池迟很认真地点头,她的手从裤兜里一摸,一袋渍青梅就被她拿在了手上。
“这个你改天不用减肥了真的可以尝尝,真的不错。”
顾影后在意的可不是这个东西好不好吃,而是——“为什么你会把吃的放在裤子口袋里?你脏不脏啊?我告诉你,裤子口袋这种地方除了自己的手什么都不能放,会显得人胯宽腿短上镜难看知道么!”
“塑料袋装着,很干净啊。”池迟把袋子在手上颠倒往复看了好几次,确认了确实密封地很好,至于胯啊腿啊什么的,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活在画报里,哪有那么多的好看不好看。
顾惜翻了个大白眼:“你除了吃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干脆改名叫吃吃出道算了!”
池迟在顾惜的调侃中把一枚青梅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外面是一层淡淡的盐味,咬开果肉,是酸,是甜,是恰到好处的脆。
眯着眼睛,她好像在品尝着味道,其实是在平复自己的思绪。
池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演戏,在那些能让她全心全意对待的角色中,她一定能忘记那些自己模糊想起的曾经。
哪怕它们很辉煌,哪怕它们很耀眼,池迟也已经感受到那是总有无奈和不甘在灼烧灵魂的人生,绝对比不上现在——她做着自己最爱做的事情,所以轻而易举地就满足和快乐。
……
从电梯里出来,池谨音看见了那个站在自己房门前的高大男人。
“你怎么来了?”
“正好来杭城办事,顺便看看你。”
这个男人就是刚刚跟顾惜她们谈完了合作的池谨文。
他也是池谨音的亲生哥哥。
池谨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对不是妹妹看见哥哥会有的笑容,我们可以称之为模式化的假笑。
“池董事长不是日理万机?还能顺便来看看我这个无足轻重的美术老师,真是太荣幸了。”
听见这句话,在顾惜面前颇有些不可一世的池谨文的脸上变得有些狼狈,也有点疲惫,摘掉眼镜,他露出了俊俏的眉眼,即便是已经奔着四十去了,他的面孔还是一种比年龄鲜嫩很多的精致,这种精致与他严谨沉默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所以他从二十几岁就常年与墨镜为伴,还被自己的妹妹起外号叫“□□眼暴君”。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最近一年的时间,池谨文都没有和她妹妹说上几句话。
“音音,别这么跟哥哥说话好么?找奶奶的事情,我们真的是都已经尽力了……”
池谨音的身材更像她那个早就离婚再嫁的妈妈,娇小玲珑、凹凸有致,搭配着池家人的长眉俊眼,在旁人的眼里那就是娇娇弱弱的一朵芍药花。
只有她的亲生哥哥知道,在奶奶去世之后,这朵芍药花是怎么在一夕之间长出尖刺,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的。
“尽力又怎么样,她在时候我们都没有尽力,奶奶不见了,我们再怎么尽力也不过是求个自我安慰,你还要在这里跟我表功么?”
如果我们过去对奶奶的关心也足以让我们现在说一句自己已经尽力了,是不是我们此刻就不会这么冷硬地彼此伤害着?
文青气质颇重的池谨音并不知道答案。
她怎么都忘不了那天她跑到奶奶那里,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去抱怨哥哥对她的专|制。
奶奶的头发全都白了,脸上却依然带有神采。
一盅冰糖芡实银耳羹在炖盅里氤氲出了甜香气——每次她回去看奶奶,老人总是用手操纵着电轮椅给她忙这忙那,甜品是必须的,大餐是肯定有的,如果她能在奶奶家住上一夜,第二天还能喝到奶奶跟老广东们学煲的老汤。
池谨音抱怨的事情很简单,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她不想按照哥哥的那样进天池的设计院当设计师,更不想跟哥哥安排的男人相亲。
抱怨的话说着说着,就成了对自己哥哥的控诉大会。
池谨音刚出生没多久她父母就离婚了,还没等她长到桌子那么高的时候,父亲就急病去世了,那以后,她和十几岁的哥哥只剩下奶奶可以依靠。
年已耳顺的奶奶既要重新出山支撑天池偌大的家业,又要从头开始训练池谨文,还要照顾年幼的自己,在池谨音的心目中,奶奶就是这个世界上那个真正无所不能的人——哪怕她在别人眼里只是个走不动跳不了的残疾老太太。
那些年,他们兄妹都还太年轻,不知道那些年的劳累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其实一直都是被奶奶自己苦苦压制着,当池谨文终于能够掌握全局,潜藏的问题终于爆发了出来,老太太的心脏就在那个时候出了毛病,只能在气候温润的海滨城市里疗养。
天池和池谨音一起都被转交给了池谨文。
对于池谨音来说,那就是过上了被牢头看管的日子,写生少了,补课多了,自由少了,规矩多了,现在池谨音到了人生选择的关头,更是觉得池谨文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根本就是在扼杀自己的生命。
于是,池谨音就像过去一样颠儿颠儿跑来找奶奶主持公道了,只不过从前是小丫头从一个房间冲到另一个房间,现在是妙龄女郎坐飞机从一个城市冲到另一个城市。
已经七十六岁的老太太手一点也不抖,她拿惯了画笔也拿惯了菜刀,孙女在一旁抱怨着,她就戴着老花镜一点点地雕着苹果。
红红的苹果皮下是黄白色的果肉,一刀下去恰如红纸面上下了一淡淡的一笔,老太太就在果皮上雕琢出了一个哭泣的小姑娘,那些黄白色的线条勾勒出了惟妙惟肖的池谨音。
“你呀,几岁的时候跑来我这里哭,我给你画幅画你就不哭了,十几岁的时候跑来我这里哭,我给你做顿好吃的你就不哭了,现在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又给你雕了个苹果画,你还不满足……小姑娘越来越不好伺候咯!”
老太太的手指在苹果的那点柄上一捻,整个苹果快速地转了起来,那张哭泣的池谨音的脸,终于逗笑了池谨音自己。
“奶奶!你要说我哥呀!他根本就把我当小孩子,不对,他是把我当他管理的臣民了,他就是个想要掌握一切的‘暴|君’。”
老太太指挥着电动轮椅去往冰箱里拿出了几个像是纸杯蛋糕的东西。
“'暴|君'是什么?楼下有家咖啡厅的凯撒大帝我吃着也不错,我前天刚学做了北海道蛋糕啊,这些是今天做的,要不要尝尝?”老人笑得像是个显摆宝物的孩子。
在蛋糕的诱惑下,池谨音暂时忘记了那些对“暴君”的不快。
北海道蛋糕就是在纸杯戚风里面注入打发的奶油,放在冰箱里冷却之后,戚风蛋糕绵密的口感和上好的奶油混在一起让人有入口即化的感觉。
第二个蛋糕还没吃完,池谨文已经黑着脸出现在了祖孙俩的面前。
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天池集团董事长还没来得及表现出自己对妹妹的不满,就被他奶奶塞了一口香甜的奶油蛋糕。
好像从来不会生气的老太太拽着他说:“走,你去吃着蛋糕听奶奶给你讲道理,要是讲不明白呢,奶奶今天就不让你们走了,晚上奶奶就下炸酱面给你们吃。”
老人坐在电轮椅上拖着自己的孙子,池谨音在后面看着只觉得白发飘飘的老太太颇有几分飞车党风驰电掣的架势。
至少她没见过有人能像奶奶这样把电轮椅用的这么纯熟。
怎么也想不到,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她奶奶的背影,也是最后一次吃到奶奶做的点心。
三个小时之后,池谨文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顺便也打包带走了池谨音。
老人坐在房间里,一反往常地无声无息。
第二天家政上门打扫卫生的时候没找到老太太还以为她跟往常一样去看表演或者逛菜市场去了。
当天晚上,她的手机被发现就在卧室里,整个房间只少了她的个人文件袋。
人们很快就通过轮椅上的定位在大厦的后面找到了轮椅,那之后就再没有老人的一丁点讯息。
她失踪了。
池谨音如愿成为了一个中学的美术老师,却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失去了世上最疼爱的那个人。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当他们清点奶奶的物品的时候,才发现奶奶的房间里那五十几本的笔记。
电影的分镜画面
电影的人物分析
电视剧的情节逻辑梳理
影视剧类型化人物分类
情感表现的方法总结
……
每个字都是老人亲自书写,每一副图都是池谨音最熟悉的笔迹。
他们还找到了一张泛黄的话剧海报,即使被小心地保存依然无法摆脱时光带来的陈旧感。
《那些时光我们没错过》主演:池秀兰
“话剧还没公演,爸爸就去世了……”池谨文对着海报说,没有让自己的妹妹看自己的眼睛,“那以后……奶奶就没机会了……”
是的,没有机会了,一个不能过度劳累的、失去了一条腿的老人,垂垂老矣、身体无力,她演的话剧,又有谁会去看呢?
池谨音这才知道她那个永远乐观开朗无所不能的奶奶其实一直想当演员。
愧疚和心酸让她讨厌知道这一切却从不做声的哥哥,也让她更讨厌无视了这一切的自己。
从奶奶失踪到现在,他们兄妹两个连过年都没团聚。哥哥在她的心里,已经从“暴|君”变成了一个冷血动物——一个一边找着亲人,一边不忘了全面压制消息的商人,池谨音即使在理智上明白哥哥做的是对的,在感情上也坚决无法接受他的行为。
“看完了就走吧,我现在一切都很好,至少一定比奶奶好。”
从回忆中挣脱,池谨音对自己哥哥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不开心的事情,不想给我打电话,就联系我的秘书……”池谨文的嘴唇动了动,小声地对妹妹嘱咐着。
“一想到我现在至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了。”池谨音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