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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我趴在了一堆芦苇上,日高风酥,花香幽幽,我茫然的眨着眼睛,好半天才恢复清明。
浑身莫名的舒适,连黏稠的衣裳也变得干爽,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终于发现是我的左袖,上面的血渍竟全淡了。
我看向河水,再看向芦苇的倒向,不由对自己汗颜,许是昨夜睡相太惨,掉到了河里,然后又浑浑噩噩的爬了上来。我不禁失笑,怎么跟夏月楼睡在一起时,我就没这么霸道。
不过,衣服被洗了也好,袖子上的腥气淡了便不会招揽妖物。我的命是师父他们给的,理应死在他们手里,我可不想便宜那些妖怪,用我的血助长他们的修为。
摸着有些发饿的肚子,我四下张望想着寻些吃的。舔了舔唇瓣,烤鱼就不错。
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沙石一览无余,我在河边蹲了半天,一条大鱼都没有,净是些比我手指还短的小鱼和成群的小蝌蚪。
当我耐心快耗光的时候,终于游来了一条肥美鲜鱼,我隔空将它移起,但它活蹦乱跳,实在不好掌控,我神思稍微一散,它便啪塔一声掉回了河里。
“不准跑!”
我慌忙卷起袖子,弯身捞它,不料脚底一滑,整个人栽了下去。
“咳咳咳!”
我像只落汤鸡一样爬回了岸上,冷意沁骨,饶是春景明媚,天高云敛,我仍禁不住浑身发抖,我捡起一粒石子朝水里丢去:“可恶!”
未想我这石子一丢,竟在水里砸中了那条大鱼,它浑浑噩噩的停在水中,鱼鳍微微动着,看来被我砸的七荤八素了。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慌忙将奄奄一息的它隔空移了上来。
由于一些巫术里有涉及到搭木架,所以我专门练过,搭起来极为熟练。但是生火就难了,我捡了两块比较干燥的石头,蹲在木架前,噼啪开撞,未想这次运气太好,几下就擦出了火花。
大鱼被我残忍的架在了火上,毕竟是我亲手杀生,我有些于心不忍,便随口为它念了几句往生咒,完了觉得自己很虚伪,忍不住补充一句:“你不会觉得我惺惺作态吧……”顿了顿,我自言自语:“应该不会,反正你也听不懂。”
有高悬的日头在,我的衣衫干的很快,我边烤鱼边四下张望,目光触及那片芦苇丛时,忽的又徒生了许多凄凉。
望云山于天霞山脉东南处,山下有一泊玉阳湖,为长流江下流分支,以山为屏,湖水澄净见底,盛产白鱼,湖畔浅水处,芦苇丛丛,临风摇曳,生生不息。师公常用这些芦苇编织席草和篮筐,师尊喜爱吟风弄月,芦苇被他用来刮编宫灯和屏风,师父就没那么厉害了,他只会编些花鸟虫鱼,专门来逗我开心。他们三个老头,还有杨修夷都极喜欢吹笛子,所以每年五月下旬,我都会下山采集芦苇,为他们撷取笛膜。每次同师父云游出山,回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也是那成片雄壮美观的芦苇。
我又啪嗒啪嗒的开始掉眼泪了,好想师公他们,尤其是我师父。他虽然老不正经,对我很凶,经常跟我抢吃的,捉弄不过杨修夷便拿我出气,但我知道他对我是很疼爱的。有一年我被一只蛇精捉去关了半个月,那妖怪每日吸我血,砍我手脚吃,对我又打又骂,将我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我被救了出来,却因元气大伤昏迷了整整两个月,再醒来时,师父他瘦骨嶙嶙,像具包着皮的骨架,整个眼窝都陷了进去。他抱着我一直哭,说我是个让人操心的死丫头,为什么不干脆死个底朝天,半死不活的让他放心不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哭,我还打趣说,老王八的眼泪真值钱。
我擦掉眼泪,难过的将烤鱼翻了个面,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佐料的缘故,除了焦味,一点香气都没有。
吃饱了我就要赶路了,自古江河皆自西向东而流,顺着这条河道一直往下流走一定能走出这片旷野,如果它汇入的刚好是长流大江,那么我很快就能回望云山了。
我烤鱼的技术着实比我的针线活还烂,外面的肉已经整个焦掉了,里面居然还没熟,鱼头因为我的木枝叉得不对,烤着烤着,忽然脑袋一歪,整个掉进了火堆里。呛人的烟味直扑咽喉,咳了我好久。我实在不忍心再折磨这条鱼了,索性不烤了,我在河边捡了块尖锐的石子,用河水洗净,刨掉它外边的鱼鳞。
这时一个男音响起,语声无奈:“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抬起头,一愣,忙伸手擦掉还没干的眼泪:“半脸胡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伸手指着我的鱼:“它怎么惹你了,你要这么折腾它……莫非你男人是条鱼精,负了你的心,所以你拿他同类开刀?”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向被我用木枝压在草地上,几乎变形的鱼:“人饿了就吃东西,有什么不对么,我又不是尼姑和尚,我没说自己不吃荤啊。”
“你这叫虐待。”
“我还没开吃呢。”
他叹气:“这条鱼已经不能吃了,白死了。”
“啊?”
他伸手指向远处:“那边有个村庄,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正要点头,忽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他几次三番救我和帮我,一起吃东西的话无论我是不是心甘情愿,表面上都应该抢着付钱,这在他们山下人眼里叫人情世故。但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只够坐船行江的路费,我都做好风餐露宿的准备了,哪还有银子请人家吃饭。
我轻咳一声:“那个,我身上没钱……”
他浓眉一挑:“我请你?”
“不行!”这人情再欠下去的话,万一牛头马面到时说我前世有债未还,强逼着我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变成他餐桌上的猪肉鸡腿怎么办。
“那我借你钱总行了吧。”
我仍是摇头,师父说过,饶是山穷水尽也要遵从两点原则,一不受人钱财,二不向人借财。
我举起烤鱼放在嘴里咬,又苦又腥,难吃的要命:“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笑,白牙被一团胡子团簇其中,剔透的晃人眼睛:“死了很多妖怪,我闻着味道来的。”
我点点头:“你也是个玄术道士?”
他敛了笑意,眸光亮亮的:“不是,其实我是……”他尾音拖的老长,我又吞了几口鱼肉,不耐烦道:“是什么?”
他又笑了,摇头:“不告诉你。”他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盯着我的鱼肉:“这个样子了你也吃得下?”
我低头看向手里焦黑一团的鱼肉,这不算什么,更难吃更丑的我不是没吃过,十岁那年的记忆虽然恍如隔世,但我依稀记得我还在路边啃过野草和鞋底。不过这些年生活好了点,我养了些坏习气,比如挑食和浪费。这些都不算光彩。我跳过这个话题,问他:“你叫什么?”
“名字?”
我皱眉:“不然呢?”
他眉梢微扬:“要是我不说呢?”
我横了他一眼:“我,田初九。你?爱说不说。”
他仰头哈哈一笑,学着我的语气:“我,花戏雪。”
我“嗯”了一声,将最后一根鱼骨头吐掉,然后爬河边去漱口,想了想,我边洗手边说:“花戏雪,谢谢你几次救我和帮我,我在宣城开了个店铺,叫二一添作五,我房间里有个衣柜,里面有两百两银子,你要是没钱了就去取吧。”
“你若有诚意,为何不自己取来给我?”
我伸手在衣裙上随意一擦:“我得走啦,后会有期!”
“你去哪?”
“穹州。”
“你一个人?”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看我身边像有别人么?”
他盯着我好半会儿,忽然扬唇一笑:“真巧,我也去穹州,我们一路。”
我一顿饭都请不起,还跟他同路?我面不改色的说:“忽然想起我不要去穹州了,就此别过!”
“那你要去哪?”
“益州。”
“我益州似乎也有事尚未处理。”
“秉州呢?”
“也顺路。”
“……那你去益州或秉州吧,我得去穹州了。”
他大笑:“我很可怕么?你要这么躲我。难道有人同路不是好事?你一个女孩子在路上不怕被人欺负了去?”
我边走边道:“我这么丑,我不去吓别人就客气了,还怕被人欺负么。”
他扬声叫我:“喂!你走错路了,穹州往那边去!”他又伸手指向了那片村庄。
我抬头望去,村庄极大,在阳光下特别的宁和安静,村子四周有大片葱郁茂盛的林木,亭亭婆娑,漾绿摇翠。但不知为何,这村庄给我的感觉实在过于诡异,我怎么都不想过去,看到它我就觉得压抑发闷。
我问:“非得从那边去么?”
“这是近路,远路的话,绕着河道朝那边走,得走上两天。”
我思量了下,遂掉转脚步朝村庄走去。花戏雪一步跟上,我无奈的摸向自己的钱包,看来我得爬回望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