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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宋服推开,人影之后看到宋闲站在杨桃树下,本就白净的脸色在阳光下愈加苍白,清澈的双眸变得灰白黯然,穿过众人落在孙嘉瞳身上。
她怔怔的回望他,但神情掩的极快,冷冷的看向了宋庸。
宋庸显然比她还要无措,慌乱的看着宋闲,宋服叫了几声他才回神。
我以为孙嘉瞳就是这样被抓进宋家密室的,但宋庸却没有对她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她被宋服推出了书房。
与宋闲擦肩而过时,她的胳膊被轻轻拉住,她静静看着前方,神色如她一贯的冰冷。
这是她的梦境,在她的角度看不到宋闲的表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听到他轻声说道:“父亲,刚才有没有伤你?”
她一笑,眼睛仍是冰冷的:“为什么不骂我利用了你?”
他没有说话。
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们宋家,没一个好人。”
我看向杨修夷:“宋闲是不是喜欢上了孙嘉瞳?”
他点头:“嗯。”
“那孙嘉瞳呢?”
他想也不想:“一看就没有。”顿了顿,“你困不困,明天还要赶路呢。”
想起他的内伤和这几日的颠簸,我点头:“我们睡觉去吧。”
从她梦里出来,我轻声道:“我大概懂了,宋庸身边虽然有了一堆女人,但他还爱着宋夫人,所以他瞒下宋夫人干的坏事,哪怕世人诟病到他头上他也不吭一声,对不对?”
他困困的:“嗯。”
我忍不住咕哝:“可是,要我是宋夫人,我丈夫娶那么多女人,生那么多孩子,我就算想重新做人我也不干了,直接一条魔道死走到底。”
他迷迷糊糊的:“走得好。”
“……”
心疼的爬过去,把快要入睡的他抱在了怀里,这一路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疲累,现在是真的扛不住了。
入魂香还剩半截,我起了坏心思,但转眼又放弃了去他梦里看看的冲动,打算留着过几日再用在孙嘉瞳身上。
师父让我送孙嘉瞳回萍宵,但我知道她的落脚处只有关西的隔日庄园和暖石庄。
穿过项州,花了三天的功夫离开萍宵,沿着荒无人烟的古道北上,还有半日就能到临尘江岸。
路上孙嘉瞳意识渐渐恢复,虽然话不多,但不多的话语却推翻了我对她的所有认识,什么端庄,古板,迂腐……
我一直认为十八的嘴巴很厉害,但到了孙嘉瞳这儿才明白什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而且她跟珧儿两人特别来劲,互看不顺眼,比如路过一条安江分支,正时黄昏,满目金霞,江面上群鹜展翅,水湾处一片灿金。珧儿激动的摇着我的手:“小姐,好美啊!”未等我点头认同,孙嘉瞳幽幽飘来一句:“能让你夸的景致,可以想象,果然丑的像田里农人浇庄稼。”之后我再看那金灿灿的一片,便越看越像大粪。
沿路行来,灾民越来越多,尤其是鄞州亦州一带,好在杨修夷挑的是官道,路上见不到饥殍遍野和人肉相食的画面。
我问孙嘉瞳对隔日庄园和暖石庄有印象没,她点头:“我去郴州前布置的,没想到能坚持到现在,那月恒给我惹了一堆麻烦外,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问她打算如何处置那些麻烦,她痛苦的撑着头:“只能躲在关西了,他们要来找麻烦,只好来一个扔一个,反正等着吃肉的人那么多。”
我:“……”
到了隔日庄园,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在,全换了新面孔,他们不认识孙嘉瞳,孙嘉瞳更不认识他们。
未几,琉玬和阮娘抱着刚晒完的被褥从后院出来,顿时就愣在了那里。
房间很紧缺,她们为我们腾出了两间,杨修夷不同意我去打扫,我让他别忘了师尊对我的那些训练,比起来这个都不算什么了,他才勉强答应。
弄了好多毛兰叶泡在水里,琉玬陪着我和珧儿,我们边清洗边闲聊,把床榻洗净后,琉玬忽的叹道:“雪梅姐,长得漂亮就是好,不过才短短两个月,你就带着一个年少多金又俊逸洒脱的少侠回来,可惜吴嫂她们看不到,不然要气死。”
我将抹布拧干,直起腰背:“她们去哪了?”
她从珧儿手里接过毛兰叶水洒在角落里:“两个月前孙神医和游姑娘去汉东关东筹集物资后一直没回来,王成带着程忠去找,回来后告诉我们孙神医和游姑娘被江湖通缉追杀,已经死了,头颅还被挂在了丹青府上。”
我心下一惊:“游姑娘,她……”
她抬起头看着房梁上的脱漆,难过的说道:“很多人知道后就闹开了,尤其是庄园里呆久了的那些婆子们,她们抢了许多粮食和钱财跑了,王成大哥被打断了一条腿,程忠被……”她顿了顿,“他平日里嬉皮笑脸,一脸痞相,那日却,唉,他被黄婶捅死了……”
“现在庄园里的灾民比以前更多了,雪梅姐,幸好你把孙神医送了回来,你救了我们大家啊。”
杨修夷和孙嘉瞳在为灾民看病,常可和兆业在马棚守着,我把珧儿留在房里和琉玬继续打扫,带着关久去了以前那个焚尸坑。
大火烧得很高,风烟漫延,一里之外就能闻到呛鼻的烟味,远远看到火坑旁站着很多男人,其中一个拄着拐杖。
我在土丘上站了一刻,关久低声道:“姑娘,不过去吗?”
我叫住一旁扛着尸体经过的两个少年:“里面烧着多少人?”
一个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少年皱眉道:“三十多具了,庄园里还有七八个人快死了,也不死快点,赶不上这批就要放到后天了,最恶心那怪味道。”
“快走快走,抬完了还要去抢馒头呢。”
……
话听着那么刺耳和令人不舒服,我想说他几句,话到嘴边却什么都不想再说。
晚饭用的是我们自己带的米和肉,杨修夷让珧儿把剩余的肉剁碎,搅在饭里煮成咸粥汤分给那些灾民。
吃饭时我想起以前那些假田初九,问是不是跟他有关,他摇头,声音很低,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是任清清和丰叔,我事后才知道的。”
怎么会跟任清清有关?还想再问,但看到他向来淡漠清冷的眉宇也挂上了显而易见的疲倦,我便舍不得了,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我柔声道:“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就走。”
他夹了块肉放在我碗里:“嗯。”
我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发现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再遥不可及,也是个会害怕会受伤会困乏,有血有肉的人。
忆起在崇正郡时,他说平生所见多为妖尸横陈之境,那时看到那些人肉累骨,他感到颤动。
我也如是,就算经历过无数你死我活的生死血战,就算从脑浆迸裂内脏横流的尸山血海里爬出过无数回,但每次见到人尸血骨,我仍是会觉得森寒心悸。
一身既去,万般皆空,其实怕的不是淋漓血肉,而是摆在你面前那空洞洞的死亡。
没有来世怕不怕?真的没什么好怕,就算有来世,没了今生的记忆那也不是自己。
人活着,只有这一世,只有这一刻,只有当下。
忽然就想起了宋闲,爱笑又尔雅斯文的一个男子,不知道他的病如何了。
正想着,碗里那块肉被送进了嘴里,杨修夷脉脉注视我,柔润的笑着:“吃顿饭也能走神,快些吃完好回去睡觉。”
我点头:“嗯。”
吃完饭后烧水洗澡,和他清清爽爽的躺在了床上。
床榻有兰草的馨香,床板很硬,我特意铺了两层床褥,睡上去软软的。
我趴在杨修夷的胸膛上,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当初睡在这里觉得好冷,现在有你在,觉得好幸福。”
他背靠着软枕,轻抚着我的头发:“你若那个时候来找我,我们两个都不会冷了。”
我笑起来:“杨修夷,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吗?”
脸被捏了下:“你成日嘴巴歇不下来,谁知道你指的是哪句。”
“在辞城的时候,我说你是天上的月亮,我就算变不成月亮,至少也要变成银烛之火,但是现在。”我撑起身子,“现在我还没有变成银烛之火,可是我觉得你不再高高在上了,虽然你仍是高悬的明月,我也是地上的白晕,但是……”唇畔往他耳廓凑去,“杨修夷,我们的心好像近了。”
宽阔的身子微微一僵,然后把我往他怀里拉去,他揉着我的头发,垂眸轻笑:“现在是近了,但谁知道你明天会不会一个脑子犯病,把我这颗心给踢到曲南去。”
我想了想:“想踢也踢不到曲南,顶多穹州清州……”
下巴被捏了下:“你敢。”微微一顿,“不过,提到清州倒是有一事你一定会很有兴致。”
我抬头:“什么?”
“本来打算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不过看现在。”指骨莹白的手指绕着我的脸颊落在额头,轻描着我的眉,“在三千山那个洞穴里,寻到了一个包裹,是你姑姑留下的。”
我一个激灵撑起身子:“我姑姑?!”
“包裹在山上没有带下,跟清州有关,到时候我们一起……”
说到这,外面忽的响起极吵的喧哗,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怒道:“老子看谁顺眼给谁,谁敢抢!”
杨修夷微微皱眉:“阿雪。”
我顿时欣喜:“狐狸!”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