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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春日,暖融融的太阳,晒在海家的院落里。
叶子初初萌发,花朵还没有开放,金色的光柱透过树木的缝隙,一束一束落在地上,透过这些晶莹剔透的光柱,能看到一颗颗小小的粉尘飞舞。
欧阳少冥二十七岁了。
他的医术,已经在京城得到很多人的认可,人们崇拜他,巴结他,但是一回到海家的院子,那些高高在上的待遇,都不存在了。
“喂,把这些药篓拿去刷了,我一会儿要用。”养兄看他站在中庭里,将十几个盛满了药渣的药篓扔到他脚底下,不屑的咧着嘴角。
欧阳少冥没有跟他争辩,听话的拾起有些上面已经长了霉斑的脏旧药篓,到井边卖力的清洗起来。
养兄的屋里,几名小孩儿尖声打闹的声音,和养兄妻子的呵斥声,拧成一根绳子,抽打着欧阳少冥的耳膜。
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尽管年纪很大了,但是养父从来不会提起给他说亲的事情。
尽管外面很多人想要把女儿嫁给他,但他一个都没答应。
一开始,可能是还年轻的他,执拗的想着,婚姻大事,自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养父都没有开口,自己找人算什么。
可是随着时光的推移,连养弟的孩子都出生了好几个,养父还是没有提起他的亲事,他也慢慢的看淡了。
反正看养兄、养弟娶的那些女人,也就是那样嘛,整天只会呆在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生完孩子后,立刻变得又肥又丑。天下的女人,还不都是一样,他去诊病过的女人也不少,就连那些尊贵的贵妇人,在他看来,也和他的养嫂和养弟妹没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还要女人干什么。
欧阳少冥凉薄的刷着这些药篓,这些事情,他从小都做的又快又好。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惊扰的好几只枝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欧阳少冥看了那里一眼。
哦,是养妹回来了啊。
这个养妹长得很好,但还不是跟养嫂和养弟妹一个德行,贪慕虚荣,嫁了个小世家子弟当妾室。不过听说那家的正妻死了,她现在过的还算不错。还听说她生了个孩子,似乎没有带回来过。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浮现着一些念头,但是丝毫没有耽搁欧阳少冥刷药篓的动作。他也没有再朝养妹那边多看一眼。
就在他在井边蹲的脚背发麻,终于把所有的药篓刷的干干净净,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的脏污时,他的背上一暖,一个软软的,小团子一样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背上。
回过头,那是一个女孩儿,扎着小小的包包头,纷纷嫩嫩的一团,看起来像是用糯米丸子做的,笑起来那么甜美。
这牙牙学语的孩子,趴在他的背上:“香香。”然后还伸出柔软干净的小鼻头,在他的袖子挽的高高的胳膊上蹭了一下,咯咯的笑起来。
欧阳少冥像是被雷击到一样,浑身都僵硬了,这个小女孩儿是谁?她怎么这么好看!
一声警惕里带着不悦的呼唤传来:“淑玉,快回来!不要呆在那里。”
“他,是谁?”小女孩儿问着。
“是舅舅!快回来!来我这里。”养妹站在门口,焦急的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一瞬间,欧阳少冥的心灰暗起来。
这些小崽子,都只会听他们父母的话。就像他养兄和养弟的那些孩子,跟着父母一起不喜欢他,甚至还朝他吐口水,扔石头。这一个,应该也不例外。
“喜欢舅舅!舅舅香香!”被叫做淑玉的小女孩儿,并没有走开,反倒将欧阳少冥还滴着清水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这天下午,叫做严淑玉的小女孩儿,都赖着欧阳少冥,即便自己的母亲发了脾气,她都还没有离开。
那一天,欧阳少冥尘封了几十年的黑暗人生,终于裂开了一条小小缝隙,他的世界,有了一缕光芒,也唯有这一缕光芒……
可是,如果这一缕光芒,也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是在利用他呢?
欧阳少冥抱着放信的木盒子,哀哀的哭起来了。
哭着哭着,他甚至滑到地上,蜷成一团,就躺在椅子脚下,嚎啕出声。
严清歌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够将自己搞成这样狼狈的样子,她被惊住了。
炎修羽也没想到,欧阳少冥这种心狠手辣,把人命看的一文不值的东西,竟然会被一封信打击成这样。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炎修羽给厅里伺候的下人使个眼色,那下人赶紧飞奔出去,一会儿就带着另外两个伺候的上来,端盆子的端盆子,拿衣裳的拿衣裳,搀起欧阳少冥,扶着他坐好,给他净面更衣。
欧阳少冥任由这些人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好像根本不知道一样,不会儿又哭的倒在地上。
欧阳少冥平时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的形象,在众人心里深深扎根,他惯会鼻孔顶在天上看人,仗着自己神医的身份,没少做恶事,现在装出这幅柔弱的样子,又是给谁看的。
眼看他哭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停,严清歌的不耐烦升到极点,干脆离开了。
一个大男人,哪儿来那么多眼泪,她都怀疑欧阳少冥是在假哭了。
她自己走了不算,想了想,若留炎修羽这个几乎从不掉泪的人在这儿欣赏欧阳少冥假哭,也是够难受的,索性将他也带走了。
严清歌屋里惦记着炎婉儿,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催促着炎修羽趁着天色还不晚,回去郊区的庄子上送一趟。而且炎修羽已经好几天没有给炎婉儿弹琴了,今儿刚好都补回来,叫父女两个好好亲热一番。
等炎修羽离开后,鹦哥飞奔进来,满脸惊恐之色,大声道:“娘娘,不好了,前面的那位客人哭抽过去了,他昏过去以后还在掉泪,现在眼里往外流的都是血,咱们府里的郎中给他看过,要是治不好,恐怕他就瞎了。”
严清歌霍然站起来,吃惊道:“怎么可能!”
不过是身世被披露了而已,欧阳少冥这反应,也太过激了把。
严清歌将眼睛瞪的溜圆,急急忙忙招呼奶娘看好孩子,带了几个丫鬟急匆匆向安置欧阳少冥的地方去了。
欧阳少冥在炎王府哭到昏倒泣血,在炎王府里已经传开了,他被安置在一间小屋子里,昏迷中依旧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尽管有伺候的人在帮着他擦脸,可还是能看到他眼角不时的淌下馋着血水的眼泪。
虽然欧阳少冥生的不好看,还和严清歌结过诸多的梁子,但在看到如此凄惨的他时,严清歌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唏嘘。
炎王府的郎中已经给他诊过脉了,给他上了外敷的药,丸药也喂了两粒,喝的药正在炉子上。
此时此刻,炎修羽不在,严清歌没个能商量的人,别管她多讨厌欧阳少冥,也不能让欧阳少冥在炎王府出事儿。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力的掐着手心,吩咐下人们:“去外面再请几个郎中来,若是有擅看五官的郎中最好。”
下人们得了吩咐,顿做鸟兽散,去忙活了。
事已至此,不好挽回。严清歌若早知道欧阳少冥会这么在意这件事,就不会轻易将他带来府上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炎修羽已经回来了,可欧阳少冥还没有醒。
不过可能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他眼睛里往外流的血泪被止住了,看样子,等清醒过来,眼睛应该能保住。
炎修羽听说欧阳少冥竟然哭到昏厥流血泪,也是吃了一惊。
他思前想后,吩咐了几名下人,让他们去一趟欧阳少冥府上,问问之前是不是欧阳少冥就经历过什么。
三刻钟后,欧阳府上的一名小厮跟着来了,看过欧阳少冥情况,给炎修羽和严清歌磕着头,眼睛里全是惊恐之色:“小王爷,王妃娘娘!我们老爷每天早上都要进宫去给才良人娘娘治病,一天都没有断过。若明儿去不了,宫里面怪罪下来,可怎生是好。”
这小厮一直跟在欧阳少冥身边,粗通几分医理,知道严淑玉的治疗一天都不能断,断了会大大的影响之前治病的效果。
严清歌咦了一声:“他每日都去么?汤药不用天天换着方子喝吧。”
“不止是汤药,我们老爷还给娘娘施针,内外兼治,好得快些。”这小厮老实答道。
“才良人是什么病?”严清歌问道。
“小的听老爷说过一次,好像才良人先前冻到身子,妇科上有些不好。”
严清歌点点头:“我知道了。”
女子妇科施针的部位,她非常清楚,除了常规的施针外,还要在腰背和腹部,乃至妇人的隐私地方下针。
一般女人治疗这种病想要扎针的时候,都会找医女。但是严淑玉偏不,人家要找自己“信得过”的舅舅下手。
想到严淑玉和欧阳少冥之间畸形的关系,严清歌便有些恶心。
用脚趾头她都能想象得到,严淑玉被欧阳少冥治病的时候,真正治病的时候怕是不多,更多的是两个人在一起乱搞吧。
于是,严清歌刚刚对欧阳少冥升起来的那丁点同情心,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