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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敢于争夺继承权,那便是“篡逆”,是不合法的,天下共讨之。
是故,长嫡承统,万世正法。
明成祖雄才伟略、英明神武,为何不敢将皇位传于自己最喜爱的次子朱高煦?他自己便是造反登上皇位、得了天下,这已经坏了宗祧承继的规矩,若是他再将皇位传给朱高煦,而不是嫡长子朱高炽,那么必将导致嫡长子继承制的彻底崩溃,使得每一个身负皇族血统的子弟都认为自己有资格争夺皇位,他的子子孙孙都将永远陷于自相残杀之中,直至江山崩颓、苗裔断绝……
当然,即便这是天下至理,谁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出这样的话,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尤其是李二陛下自己便得位不正,这番话简直相当于当面剥下了他的面皮,将他所有意欲遮掩、不愿面对的东西都挑开,示于人前。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当即暴怒,手里的茶杯被他猛地掷出,怒目圆瞪,怒叱道:“放肆!汝欲干涉皇位传承乎?!”
房俊眼瞅着那茶杯飞来,却连躲都不敢躲,任由茶杯摔在自己额头,“啪”的一声碎裂,残片掉落眼前地砖之上,紧接着额头湿热,一股鲜血顺着眉梢眼角流下来,低落在身前茶杯碎片上。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躲避的,否则会愈发激怒李二陛下,这位皇帝脾气大得吓人,而且是顺毛驴,越是跟他戗着来,便越是激发他的怒火,一旦被愤怒吞噬了理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他敢于直言诤谏,是因为他确信李二陛下会相信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更多是为了皇族稳定、帝国未来着想,所以李二陛下不会对他这样的“忠臣”做什么过分的事。
可一旦将李二陛下彻底激怒……鬼知道他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
任由额头鲜血滴落,房俊不敢擦拭,也不想擦拭,就那么以头顿地,惶恐大呼道:“微臣不敢,微臣万死,陛下息怒!”
御书房外的内侍被房内茶杯碎裂的声音惊动,在王德带领下仓惶进入房内,惊问道:“陛下,发生何事?”
李二陛下怒喝:“滚出去!”
王德一看房俊挨了打,眼角跳了跳,一声不吭便领着几个内侍赶紧退了出去。
房俊眼珠子转了转,也跟着应了一声:“喏!”
爬起来就往外走……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娘咧!惹了老子,你居然还想走?自书案之后霍然起身,大吼道:“老子没让你滚!”
房俊只好站住,重新跪下。
李二陛下大步流星从书案之后走出,到了跟前猛地一脚将房俊踹了个跟头,上去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不断喝骂。
“娘咧!混账东西吃了豹子胆,居然敢讽刺朕,甚至是诋毁朕!玄武门那是朕想要的结果吗?朕是为了保住妻妾子女,以及那些跟随朕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袍泽,否则朕宁可伏刃授首,亦不会生起反抗之心!”
“这江山是朕打下来的,朕想要给谁就给谁,岂容汝这等混账置喙?什么嫡长子继承,什么宗祧承继,全给老子滚蛋,老子一言而决!”
……
李二陛下状若疯狂,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骂咧咧,房俊则将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护住头脸,一声不吭,硬生生挨着。
他明白李二陛下的性格,臣子犯了错他往往有很恢弘的气量去宽宥,只要能够衷心认错,并且有接受惩罚的态度,任他发泄一顿也就消了气。可若是不知悔改,拒不认错,那就等同于触动了他的逆鳞。
天王老子也得先扒了一层皮再说!
房俊久经军伍,如今日日锻炼不曾荒废,加上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筋骨强健抗击打能力极强,李二陛下当年虽然也是上马持槊纵横厮杀的猛将,但到底身为皇帝多年养尊处优,怎经得住岁月流逝、酒色侵蚀?空有一副架子,体力却早已大不如前。
房门之外,一众内侍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倒是王德听着“乒乒乓乓”的殴打声以及李二陛下污言秽语的喝骂,心里却替房俊松了口气。他比房俊还要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格,知道这一顿拳打脚踢便足以宣泄了皇帝的火气,吃一点皮肉之苦,却大致上并无后患,更不会被李二陛下记恨在心。
否则皇帝若是冷着脸将房俊驱逐出宫,那才证明这事儿没完,后续的手段必然会愈发凌厉。
同时他也暗暗心惊房俊的胆大妄为,天底下谁人不知当年玄武门之变乃是李二陛下不可触碰的禁区,房俊居然敢当着皇帝的面提及此事,更毫无畏惧的说出这么做是不对的,有可能导致整个皇族的继承法统崩溃,子孙后代遗祸无穷……
这令王德不得不心生敬佩!
天底下的人尽皆嫉妒房俊受到皇帝宠信,甚至有人诋毁房俊乃是“佞臣”,可从古至今,何曾有任何一个“佞臣”敢于忠言逆耳、当着皇帝的面告诉他的所作所为是不对的?
这分明是铁铁的忠臣啊,比之当初“铁骨铮铮,诤言直谏”的魏徵也不差分毫了……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御书房里的响动才平息下去。
李二陛下拳打脚踢气喘吁吁,额头上汗渍涔涔,有些气短力虚,那一腔火气也宣泄得七七八八。
房俊则像个刺猬一般,一声不吭也不求饶,倒是额头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随着他满地打滚涂抹滴溅得到处都是,披头散发看上去凄惨无比……
李二陛下一手叉腰,一手扶着书案,喘了一口大气,骂道:“混账东西,当真以为朕不会宰了你?”
房俊重新跪好,衷心谢罪:“陛下恕罪,微臣知错!”
“哼!”
李二陛下重重哼了一声,转回书案之后坐到椅子上,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干,喘了口气问道:“那你跟朕说说,到底错在哪里?”
房俊道:“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可微臣却偏偏要提及陛下不愿听的话,惹得陛下发怒,臣有罪。”
“……”
李二陛下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瞬间就升腾起来,怒叱道:“放屁!难道老子就是那等听不得丑话、进不得忠言的昏君?”
房俊忙道:“既然陛下懂得微臣直言固然难听,却实是为了陛下着想,那么微臣纵然粉身碎骨,亦是欣然接受!”
“滚你娘的蛋!老子何曾说过你说的对?合着依你之言,只要逆耳的都是忠言,只要苦口的都是良药咯?简直一派胡言!”
“陛下英明,微臣知罪!”
“……”
李二陛下气得胡子直翘,却没有力气再打一顿,况且就算这般拳打脚踢也没什么用,自己累个半死,这小子却是皮糙肉厚,根本不当回事儿……
顺了顺气儿,怒火缓缓平息下来,李二陛下坐在书案之后,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房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这诡异的平静令他有些心里发毛。
好半晌,才听到李二陛下缓缓说道:“行啦,滚出去吧!”
“喏!”
房俊不敢多言,从地上爬起来,退了三步,这才转过身走出御书房。
一群内侍正站在门口,见到房俊走出来,尽皆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王德上前一步,看到房俊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依旧有鲜血渗出,便低声说道:“可否要老奴叫来太医包扎一下?”
房俊摇摇头,亦压低声音道:“不必,这样走出去,正好。”
王德瞬间意会,微微颔首,道:“那老奴送您出宫!”
“劳烦王总管了。”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神龙殿。
来到承天门下,王德瞥见四周无人,低声道:“二郎还是要当心一些,陛下固然宠信于您,可伴君如伴虎,有些事情不可忤逆陛下太甚。”
房俊颔首,道:“某自会注意,总管勿忧。”
君心似虎,他自然清楚,但是他却也不肯坐视历史走上同一条路,使得他多年的努力尽付东流。
守门的禁军将领看着房俊一脸血渍、披头散发的模样,愣忡了半晌,却连问也不敢问,赶紧将房俊用吊篮顺到城下,目送其在数十名亲兵簇拥之下匆匆远去。
心里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位着实是神人呐!
这皇宫里敢打房俊的唯有李二陛下,偏偏将皇帝激怒一顿暴打之后还能屁事儿没有……这份圣眷,天下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