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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瞳不知道自己的梦境怎么就和那两个人的梦境衔接在了一起,难道就因为她是梦貘,所以不但她会被梦境吸引,连她做的梦也会被其他梦境吸引?
更奇怪的是,那两个人竟然会做同一个梦境,流瞳不相信他们就做了这么一个相同的梦境,事情哪有那么凑巧,他们刚好做了,她就刚好看到了?
也就是说,他们同梦的现象是一种常态,然后被她给捕捉到了......
这个世界永远是超越想象的离奇。
流瞳醒来后,那若隐若现的莲花香仿佛还在鼻端萦绕,她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正对着一池莲花。
视野中,漫山遍野的杏花盛开,这样美轮美奂的场景此时仿佛也失去了趣味,果然还是更喜欢莲花啊,她想,垂下长睫,撑头凝思。
肜渊从冥思中醒来,看到她的样子,从背后拥住她,“醒了?”
流瞳“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凭着发丝指引,你能进入我的梦中么?”
肜渊不意她会问起这个,略略一顿,道:“除了梦境试炼和洵河遇险那次外没再试过,怎么了?”
流瞳:“那你今晚就来试试。”
肜渊:“你知道自己今晚有梦?”
流瞳低低地“嗯”了一声,握住他一根手指把玩,“我觉得自己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做梦也没有了限制,是不是我的神性在退化?”
肜渊握住她的手,低斥,“不许胡说。”
流瞳微微一笑,“只要神籍还在,我就是神仙,就是经常做梦又如何?何况即使没有神籍,我也不在乎。”
肜渊微微蹙眉,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当晚,流瞳便邀他到梦中一观。
晴光袅袅,花影依依,白色的烟雾从香炉中徐徐逸出。
流瞳左看右看,没有看到肜渊的身影。
这是一间书房,古雅静香,少年翰飞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正在看书。窗外的阳光为他俊雅的面容涂上一层薄金的光芒,像一幅美好的画面。
流瞳猜测着自己此时的身份,却见少年转过头来,问她,“阿蒲还没来吗?”
流瞳略略一怔,正想着如何回答,就见曾向她问过路的那名仆人捧着一个瓷钵走过来,说道:“公子,彩色石子捡回来了。”
少年凑近了去看,只见清水中晶莹绚丽的石子铺成了一条小小的彩虹,他脸上漾起浅笑,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石子,说道:“等天热的时候养一朵碗莲,现在就养着这条小彩虹吧。”
流瞳惊奇地看着那些石子,“彩虹?”
少年脸上浅笑未退,娓娓道来,“从前有个传说,一个水泽国度的女子喜欢收集彩色石子,她把石子养在水中,就像养成了一条彩虹。然后有一天,她把养着石子的水喝下去,后来就生下一个男孩。男孩天生对治水很感兴趣,长大后成了治水名臣,做出很大的功绩。男子去世时化作了天上的彩虹,因为他是彩虹之子。”
少年长睫低垂,石子在他指下发出细碎的清响,他的唇角印着薄薄的笑影。
流瞳心中一跳,她想起防风国的厘乘。
少年道:“那日偶然在池塘边看到这样的彩色石子,便想也养些来看看。”
他把钵放在桌上,擦了擦手指,吩咐,“好了,我该读书了,你们下去吧。”
阿蒲答应了一声,躬身退下。流瞳想要去找肜渊,也跟着出了门。
然后,她看到几个人拥着荟薇公主进来,公主问:“公子在吗?”
阿蒲答:“在。”
流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此时的公主,一晚上不见,梦境中的女孩已经长到了十六七岁,她眉目秀美,身姿高挑,微微上挑的眼眸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站在人群中就像一束光,吸引着各方视线。
公主都已经长大了,为何翰飞还是那副老样子呢?他像是被时光遗忘了,除了那双沉蕴深远的眼睛,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成长的痕迹。
有意思,她想。
荟蔚让人留在外面,自己进了书房。翰飞看见了她,连忙起身相迎,双目中不由自主地缀满细碎的光亮。
流瞳也不想找肜渊的事了,施施然地跟了进去。
荟蔚回头发现了她,眉目间有一丝严厉,“不是让你们待在外面吗?”
流瞳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哦,我是这房间的一本书,自然应该待在房间内。”
梦貘纶音之下,少女的目光有些迷蒙,她对翰飞道:“表哥,你这本书的封面真好看,竟是一副美人图,为何没有收在书架上呢?”
翰飞看了看流瞳,说道:“刚刚和阿蒲说起一个女子养彩虹的故事,就把这幅图展出来了,就是这画中的女子。”
流瞳愣愣怔怔。
然后,两人就“她这副封面图”讨论了几分钟,流瞳身在其间,哭笑不得。
荟蔚道:“早上阿蒲找先生请假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么?”
翰飞略略苦笑,“早晨起床时半边身体麻痹,现在已经缓过来了,谢谢公主。”
荟蔚沉默片刻,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病。”
他目中波澜微动,淡暖的阳光映在他的眉宇间,几缕怅惘,几缕柔情,他微微弯起唇角,“虽然会时不时地发些无名之疾,但终究无大碍,公主不必担忧,有公主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室内陷入沉默,有无名的暗潮涌动,公主垂目,看到桌上的钵,里面的小石子晶莹圆润。她拿出一粒白色的,微微含笑,提笔用朱砂在上面画了一张小小的脸,放到自己脸前,“像不像我?”
翰飞不禁一笑,“像,想不到公主还有这样的技艺。”
荟蔚又从里面捡出一粒黄色的,细细勾勒,然后举给他看,“像不像你?
”
翰飞又笑,把两粒石子放入水中,用手指轻轻触抚,就像触摸她的脸庞,眉目间是淡淡的温柔。荟蔚在两粒石子周围摆上其他彩色石子,道,“看,一朵花里面开出两张小人儿脸。”
他笑着,手指在不同颜色的石子上轻轻跳跃弹击,道:“公主猜猜这是什么曲子?”
“唔?”
他道:“红、黄、绿、蓝、紫分别代表宫、商、角、徵、羽。”
他修长的手指如蝶翼翩飞,反反复复弹击着一个曲调,公主凝神思考片刻,眼睛一亮,“蝶恋花?”
他笑着点头。
公主兴致上来,也仿照他的样子在石子上弹击,让他猜,两人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他弹出一曲祝寿的曲子,公主道:“表哥还记得我的寿辰快到了?”
翰飞道:“怎会忘记,正想送公主什么礼物呢。”
荟蔚微笑,“那表哥就来陪我参加篝火宴会吧。”
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脸渐渐白了。
荟蔚公主的寿辰在恰在上祀节。弈国风俗,上祀节日,人们或秉兰以游,或临水祓禊,或水边饮宴,或郊外游春。更有青年男女若看对了眼会在这漫天春光中尽情一欢,所以这一日不仅是弈国人民的传统节日,更是青年男女的狂欢盛日。
宫中也会在这一日仿照民间举行篝火宴会,邀请朝廷重臣和贵族门阀子弟参加,也算宫中的一项盛事。
这一次的篝火宴会在御花园举行,一簇簇柴火架起,寺人穿梭期间,分派食物。被邀请的宾客也可以自己动手,在花园的水池中钓鱼,然后鼓乐响起,舞女们在篝火间翩然起舞。
翰飞离火堆远远地坐着,荟蔚公主就在他身边,两人低声谈笑,头几乎触到一起,旁若无人的亲密。
有贵族子弟看不过去了,他们也是公主的仰慕者,而公主却独独眷顾这个外来的、没什么根基的、更没听说过有什么过人之处的男子,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一名青年来到翰飞面前,说道:“听说你从开题国来,能文会武,那愿不愿和在下切磋两下,为公主的寿诞助兴?”
周围一片起哄声。
篝火的火光在他眼前摇曳成一片,如恶魔的狂欢,他身体紧绷,脸色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才没有当场失态。
听到青年的话,他想拒绝,然而周围的呼声越来越高,连国君和君后都向这边看过来了,旁边更有公主殷殷地望着,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
“怎么,不敢?”那人挑衅地一笑,“要是不敢就趁早离公主远一点,滚离我们大弈国,我们这里可不欢迎怂包!”
一片哄笑声。
公主怒道:“放肆!”
青年裂嘴一笑,“只有最优秀的儿郎才配待在公主身边,他要留下,就要证明自己有留下的资格。”
周围一片应和声,“对!我们的公主是天子骄子,要想待在公主身边,下场比试啊!”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问道:“阁下想比什么?”
男人盯住他,如蓄势待发的豹,“摔跤!”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得他青葱的形貌犹如虚幻,他目光沉凝,伸出手臂,“请。”
他也曾为君,也曾受过良好的王室教育,王室的骄傲风度深入骨血,他不在意胜负,可此情此景,他不会退缩。
两人扭打在一起。
阵阵呼喝声中,他一记漂亮的倒臂入,把对方扳掀在地。
现场气氛愈发热烈,对方攻势愈猛,两人紧紧对峙。
却于此时,变故突起。
离他们不远的一堆篝火前几名女子正在玩投火箭游戏,然后,不知哪个人用力过大,带火的箭没有投到壶中,却朝他们这里飞了过来。
火光映进双目,他的身体立刻僵了,大脑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支箭,噩梦一般向他呼啸而来。
他的对手趁机扳住他,狠狠地把他摔倒圈外。
他的衣角沾到火星,全身剧烈发颤,无法自已地发出一声惊叫。他的过激反应让在场的面面相觑,随即便是毫不掩饰的嘲笑和鄙夷。
不就是摔了一下么,至于叫成这个样子吗,还是不是个男人,比小姑娘还娇弱。
即便是公主,看到他的样子,也不禁露出微微失望的神情。
公主道:“把公子扶起来,去唤太医,看伤到了哪里?”
旁边获胜的青年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站在人群外围的阿蒲立马跑了过来,扑灭他身上的火星,急切地叫道:“公子,公子!”
他浑身颤抖着,用尽全部的力气,从齿缝间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们,走!”
阿蒲抱起他,走出人群,周围一片意味不明的嘻笑声。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张面孔,许许多多人的表情,讥嘲的,鄙夷的,看好戏的,漠不关心的,甚至还有公主那张黯淡失望的面孔,他以为自己会难过,会羞愧,会沉入谷底,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只感到一阵阵空虚。
他没有让太医给他诊治,他躺在床上,自己孤独地忍受那来得迅猛而激烈的无名之疾。
是的,他之所以无法起身,是因为除了头部,他全身都无法动弹。他的灵魂像被困在一个巨大而笨重的笼子里,他无法操纵这个笼子,于是他的灵魂便日日夜夜被黑暗和绝望啃噬。
他开始高烧不断,昏迷不醒,无数个噩梦追逐着他,他梦见自己落水,中毒,被蛇咬。还有人劝他,你初登君位,应该多亲近先王之臣,而不是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他不听,他日夜活在死亡的阴影中,怎能不怕,怎能不急?叔父就在他的身边,叔父的势力每天都在压迫他,如果他不努力,不但他,就连他母亲,也无法保全性命。
他的举动引起叔父深深的忌惮。
叔父迫不及待地动手了,为他罗织了许多荒唐的罪名,把他逼退到一处别宫,无数带火的箭飞来,别宫瞬间陷入一片火的汪洋中。
惨叫声沸反盈天,烟尘呛入肺腑,火焰舔舐着肌肤,他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那是一种你无法想象的惨烈而恐怖的死法。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所有的人死在那场大火中。
宫殿成了废墟,人体成了烟尘,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是活下来的他再也不能听到“火”字,哪怕最冷最冷的冬天他也不会用火取暖。
他灵魂的一部分留在了那场大火中,日日夜夜承受着火烧的痛苦和恐惧。
没有人会真正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当他们嘲笑他的时候,当他们肆意品评他的时候,他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感受,他并不怨恨,也无需解释,痛苦是他一个人的,当他日日夜夜活在烈火的炙烤中时,所有的人,都只是看客,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