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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2年,上海市,晚上7点整。
深雷隐在乌压压的黑云中,在震震发吼。一道孤闪挂在上海中心大厦的顶上,照得写字楼里还在加班的人脸色发白。
惊风乱飐,暴雨狂侵,萧婉云头戴美团外卖的黄耳朵头盔,裹着宽大的黄色雨衣,拎着一印着‘老潼关’字样的外卖盒,在焦急地冲保安大喊:“大叔,你就放我进去吧!这顾客备注了,非让我送上去呢!”
一中年保安指着‘外卖暂放此处’的牌子,作难地道:“不得行!我放你进去,万一被物业主管瞅见,非扣我工资不可。”
萧婉云浑身滴着水,引来许多下班白领的目光。她却浑不在意,用生硬的上海话对那保安央求起来:“伯伯,麻烦侬了,吾搿能有差评...”
眼见物业主管在远处朝他们看,保安赶忙对萧婉云说:“小美女啊,我不是上海人,是江苏徐州人,你别用方言套近乎了。你让顾客下来取嘛,又费不了他几分钟。”
萧婉云听他说自己是徐州人,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道:“你叶似徐州哩?俺似从小就搁徐州铜山长大哩,咱是老乡!叔啊,你就放俺进去呗...”
物业主管是个戴眼镜的少妇,端了端镜框,踩着高跟鞋就要过来。
保安听她一口流利的徐州话,挡住萧婉云,小声说:“看恁是徐州小毛妮的面,你把外卖放下,我等主管走了替你送上去。”
萧婉云大喜,立即将外卖放好,看了看手腕上的小天才手表,微声说:“还有6分钟就超时了。叔,你别给俺忘了。”
保安冲她摆摆手,萧婉云射了一眼物业主管,飞也似的冲出了门,湮没在密雨之中。
她的电动车违停在街对面,拴在一围栏上。暴雨洗刷着她的脸,却冲不掉她脸上的微笑。
“乌拉,本姑娘最爱这鬼天气,送一单的钱抵平时三单!”
她一边想,一边冲过马路。许多私家车在不满地对她按喇,萧婉云嘴上骂起来:“吵什么吵!赶着回家投胎去啊!”
这一开口,嘴巴立时灌进来一篷雨水。她‘呸呸’吐着,找到自己的电动车,一边骑在车座上,一边低头哼起了歌:“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都不会堵车...永远都不会...”
“他喵的,小毛驴怎么不亮?”
她拧了十几遍钥匙,胯下这辆后视镜和挡泥板皆用透明胶带缠着、只比她年轻三岁的电动车就是打不亮。
萧婉云一脸苦闷地爬下车,搔着脸检查起电路来,雨水立时钻进了她的脖颈。
“我上个月才刚换的电瓶,还准备趁着暑假好好干一场呢,你怎么就不中用了?!”
她踢了两脚轮胎,在漫天黑雨中,在城市五光十色的灯光里,无奈地推着沉重的车子一步步往前挪。
在等红绿灯时,一辆宝马X6疾驰而过,溅了她一身泥水。
“我屮@#¥%#¥%………,你赶着回家捉奸啊!”萧婉云单手抹掉脸上的泥点子,冲汽车尾灯骂道。
“哔哔!”身边湿淋漓地驶来一饿了么的骑手,一大胖男人顶着头盔,油腻腻地闷声说:“呦呵,车坏啦!”
震震雷声中,萧婉云白了她一眼,扭过头不去理他。
那大胖男人讨了个没趣,踢了她车一脚。
“干嘛!踢坏了,你陪我一万块!”萧婉云娇声斥道,又回踢了那人的车一脚。但她忘记自己今天穿的是凉拖,一脚踹下疼地自己龇牙咧嘴。
那男人笑呵呵地冲她说了一句话,但雨声、车声和雷声令萧婉云没听清。
“你是不是在骂我?!”她有点怒了,自己可不是好欺负的,一定要骂回去。
男人见她误解了,大声喊起来:“你还剩下几单,我替你送吧!”
萧婉云一愣,随即大喜道:“哎呀,我今天碰见好人咯!就剩下一单,是送到前面不远的‘遇见美好’花店。”
那男人伸出手来,叫道:“你现在把外卖给我,我给你送!”
萧婉云却摇了摇头,迎着大雨扯嗓子喊:“不行,这样会弄湿顾客的餐盒的,我得对外卖负责!过了马路,在避雨的地方给你!”
正说着,绿灯亮了。
萧婉云费劲地推车过来,在一店铺的遮阳篷下,小心翼翼地将餐盒交给那男的,又从兜里掏出手机说:“大哥,你支付宝账号多少,我把这单的钱转给你。”
那男人又踢了她车一脚,笑道:“都是外卖游侠,这点小忙算不上啥!你赶紧回去修这破车去吧!”
萧婉云看了看手机,见还有时间,不依不饶地要将钱转给他。
那男人望了望天,抽了一口电子.烟,说:“都说不要了!天已经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最近市区出了个变态杀人魔,你一个小姑娘孤身在这鬼天气里送外卖,也忒不安全了!”说罢,扭了扭电闸,又冲进了雨中。
“今天净碰见好心人了”,萧婉云庆幸地说完,推着车子迈上了回家的路。
晚上八点半,雨仍不见停歇,几处低洼的路段已经淹了。她淌着水,浑身冻地瑟瑟发抖,终于推着车子来到了一破旧的棚户区。
上海是个会化妆的城市,陆家嘴的冷峻,外滩口的风情,南京路的娇艳都彰显着“远东第一大都市”的繁华一面。而日益减少的棚户区,则是它逐渐消失的另一面。
拥挤不堪的低矮小楼,偏窄的巷子,打着补丁的屋檐是这座城市还没抹去的历史记忆。
当然,很难说住在这儿的人是穷人,很多人反而是有钱人,或者是未来的有钱人。但萧婉云不是例外,她与外婆是彻彻底底的穷人,两人挤在一间90年代建成的平房里。
她父母早亡,一直跟着叔叔过日子。不过她叔叔去年离了婚,自己只好投奔上海年事已高的外婆。过了暑假,她本该读高一的,奈何转学手续出了问题,只好在育才中学再读一年初三。
“外婆!外婆!我回来了!”她将车子立在屋檐下,对着黑漆漆的窗户喊道。
这间平房建在一条死巷子尾,对面亦是一间平房。只是她来好几个月了,对面房门一直紧锁着,没有人住在里面。她曾擦掉对面窗户上厚厚的灰往里观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爬满尘土的桌子而已。
巷子里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暴雨里闪了两闪,竟熄灭了。隔壁是车棚,并没有邻居,此时巷尾全溶在了墨一样的雨夜中。
她打开手机,凭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拍着冰冷的防盗门,又喊了起来:“外婆!我回来啦!”
雨声嘈杂,她的声音幽幽飘出去一两米,便被大雨吞没了。
“哐呛!”拴在路灯杆子上的一破旧自行车好似被什么人碰倒了。
萧婉云只微微看了一眼,拨打起外婆的老年手机。
“叮铃铃~”老旧的平房内立即响起了铃声。
“她肯定怕被我打扰,撂下手机打通宵麻将去了!”萧婉云耳朵贴着防盗门,伸手去掏钥匙开门。
一道白闪如鞭,忽抽破黑云,黄金钏碎般殛在巷尾。平地一声雷,几乎炸在萧婉云头上,吓得她急忙去拉门。
但她只疾拧了两下钥匙,手却不自主慢了下来。在刚才霹雳一闪中,她隐约瞄见对面没人住的平房的窗上浮着一道人影。
她狐疑地转过头,在狂风黑雨中,打着手机去照。
但屏幕微光映在眼里,反而让她目力不及,眼中一片黑暗。
她赶紧关闭屏幕,想淋雨摸过去瞧瞧。刚迈出步子,她原本坏掉的电动车突然亮了,前车灯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照在对面窗上。
萧婉云吓了一大跳,又惊又喜道:“小电驴,你怎么忽然满血复活了?!”
她收回了脚步,拍着车座子,望见对面窗上果真拖着一条颀长的影子,影子上还长着两条长耳朵。
“嘘...原来是我的影子”,她松了一口气,电动车立即熄灭了。
萧婉云皱着眉,走进了矮旧的屋子。平房里有一张圆桌,桌上摆着一张纸条和老年机。纸条上写着:搓麻将去了,侬先睏。
她脱下雨衣和头盔,湿漉漉地走进卧室。卧室只有一间,用一条布帘隔着,她睡在临着巷子的外间,窗户正对着她的床。
拉开日光灯,萧婉云发现床脚边躺着一快递盒子。
她喜道:“哈哈,我在拼夕夕上花九块九买的达芙妮小仙女凉拖到了!”
不过拆开快递,她一脸黑线地看着贴着‘大芙妮’商标,挥发着塑料臭味的41码男士青色拖鞋,暴怒起来:“我@#¥%……&*,拼夕夕越发没有下限了!”
“哎,只好当成洗澡的拖鞋用啦!”她叹了一口气,趿着这双大芙妮的拖鞋,去冲了一个热水澡。
半个多小时后,萧婉云光着一双白腿,舒服地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窗外猛风拖电、暴雨霎霎,白炽灯‘滋啦’一声熄灭了,屋内陷入了湛湛黑暗。
“跳闸了?!”
萧婉云疑了一声,缩在太空被里,给好友发了一条很凡尔赛的微信:“我送外卖回来了,这个月应该能挣8000多块钱。”
很快,她的朋友回了消息:“你拿着我偷我老姐的身份证做外卖小姐姐,可得注意安全。万一惹出啥乱子,我也要跟着倒霉。”
萧婉云给朋友转了500块钱,回消息说:“知道啦,感谢小倩倩,一辈子都记你的好!”
发完,她打开音乐,困顿地眯上眼准备睡觉。
只迷糊了不过两三分钟,窗外电动车的灯又骤然亮了。虚散的光闯进来,令屋内白茫茫的。
萧婉云郁闷地坐起来,嘟囔着:“小电驴啊,你可真是难伺候,还让不让我睡...”
还未自语完,她哑然望见,在小电驴明晃晃的灯光下,对面平房的窗上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这人影显然对车灯敏感,兀自扭了两扭。
“我屮!对面那空屋子里有个人!”萧婉云睡意全无,大惊失色地爬到床的另一头,贴着窗玻璃朝对门瞅去。
那人影双手扒着玻璃,在窗上蠕来蠕去,须臾又沉了下去。
小电驴的灯缓缓熄灭,整条巷子又是一片漆黑。
“哗哗哗!”暴雨正疾。萧婉云立即下了床,将平房的防盗门反锁死,心中悸悸道:“我早上走的时候,对门还空着呢,现在怎么会有个古怪的人在里面?”
“别是闹鬼了!这种破地方,难保没一两个屈死的鬼在晃荡!”
她想到了这种可能,一下钻进了床,在被子里撅着屁股,露出个脑袋像一条大头蛆,死死盯着对面。
但只看了20分钟不到,大雨的白噪音和送外卖的疲倦,摧着她又打起了瞌睡。
正淌口水呢,一篷黄光照进了屋子,她赶紧睁开眼,赫然瞅见对面平房居然亮起了黄色灯光,一个男人正在窗边走来走去。
“啊,对面居然住进人了,一定是下午才租出去的”,萧婉云松了好一大口气。对面是人而非鬼,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男人也不拉窗帘,在屋里逛了两圈,缓缓推开了房门,露出一圆鼓鼓的脑袋,伸着脖颈往她这边窥视。
同时,自己的电动车又亮了,一射强光直照对面。
那男人疾将房门摔上,又踱回了屋子,依旧扒在窗子上往萧婉云这边瞅。
“他喵的,这人在看什么呢!”萧婉云狐疑起来,突想起自己也没拉窗帘,遂惊叫起来:“他一定是个老色胚,在看我大腿呢!”
她很生气,爬到窗边,朝对面挥了下拳头,恨恨地将窗帘拉上。在拉上窗帘的那刹,对面的男人居然向她挥了挥手。
“他喵的,现在的变态可真多!”
平房的防盗窗和防盗门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萧婉云躺在床上,再也不管电动车是否射地人家睡不着觉,不一会便昏睡过去。
夜里,她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站在一庞大的宫殿建筑群里,穿着古代的月华曳地长裙,系着条大红的叩身衫子,斜插一根流苏步摇,挥着一柄寒剑在飒飒乱舞。
正舞着,自己冰冷地一笑,剑若云霓雷霆,身如空山飞雪,钻入一幽黑的山洞,一剑戳死了一只獠牙青面的怪物。
梦中的自己好不残忍,又飙了一剑,剖开怪物的腔子,伸手在其肠子、器官中翻找起来。一边翻,一边还嘀咕:“灵根,怎么没有灵根。这个世界里的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萧婉云着实被自己恶心到了,胃里一阵翻腾,干呕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色青蒙蒙的,她一觉睡到了早上。
萧婉云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5点13分。但令她奇怪的是,手机屏幕上还挂着三条通知消息:“20420713段录音1已完成,20420713段录音2已完成,20420714段录音1已完成。”
“我手机里怎么会有昨天晚上的录音?”她奇怪地说。
不过小腹紧张,尿意很急,她顾不上录音,得先去趟卫生间。但白玉的脚儿在地上划拉一阵,只碰到一只鞋。她不由得拿着手机找起来。
找了一圈,萧婉云发现水泥地上并没有大芙妮的第二只拖鞋,却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印也很奇怪,一只是脚丫,一只是拖鞋的花印,由房门一直延伸到自己床边。
“我屮艸芔茻!半夜有人进到我屋子里了?!还穿走了我一只拼夕夕的拖鞋!”萧婉云大骇。
她急忙往自己下体望去,心中不住说:“不会是对面的死变态半夜溜了进来,把我给破了瓜?!呃...破了瓜?这是什么朝代的词,我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萧婉云憋着尿意,检查了一遍身体,惊诧地发现自己下体虽没什么异常,但自己的右脚却沾了不少泥。
她又望了望地上的左脚拖鞋和左脚湿鞋印,不禁糊涂了,嘀咕起来:“难道是我半夜出了门,自己又走了回来?!”
“我他喵的梦游了?嗯...他喵的?我何时学会的这等口头禅...”萧婉云这才发觉自己从昨天开始就说这三个字了,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但忍天忍地,忍不了尿意。她急冲冲推开防盗门,闯进在隔壁搭建的卫生间。
待她出来,不经意地朝对面平房望了望,又吓了一跳。对面那男人竟翻着一双大眼,面皮贴在玻璃上在看自己!
“死变态!你看什么呐!”萧婉云可是个小辣椒,又从小练跆拳道,还是个黑带,遂不怕这虚胖子。
她叉着腰,淋着细雨,朝对面一通乱喷。
但那男人不为所动,眼睛不转一下,仍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萧婉云抬脚勾起一截木棍,攥着棍子跑到对面窗前,“篷”地抠开窗户,叫道:“你这个新来的邻居,昨晚就在偷窥...”
话未完,那胖男人脑袋一歪,仰后摔在了屋里。
萧婉云大惊,扒着窗台往里望去,竟瞧见那男人小腹被人刨开个窟窿,眼睛和嘴巴大张,已死透了!
“死...死人了!”萧婉云刚想喊叫,就望见死尸的旁边有两串湿漉漉的脚印。一串两只都穿着鞋的脚印从门口‘走’到屋内,另一串一只脚、一只鞋的脚印,从屋内弯弯曲曲地绕在窗前。
更令她惶悚的是,死掉的人她居然还认识,正是昨天替自己送外卖的那个‘饿了么’骑手,而这个骑手的尸体脸边还横着一双‘大芙妮’的男士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