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至诚至性杨举人

诚仪鲤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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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试中举,读书人就算是真正有了功名,即使不再参加会试殿试,也可以凭借举人的身份混个师爷,小吏的差事,甚至爬到县教谕、县官的位置上,彻底脱离了“民”的范畴。从此,他们将属于官吏阶层,积年以后,混得好的就能成为统治者中的一员。

    一为庆贺国家有了新的人才,一为表示对这些未来官僚的欢迎,乡试发榜的次日,会举行“鸣鹿宴”来宴请新科举人。

    这是个弥足珍贵的机会。

    进士的录取率很低,对很多读书人来说,成为举人大概也就是他们在科考之路上能够获得的最高成就了。鸣鹿宴也是他们在这个阶段能参加的最高规格,能最广泛地接触官僚和未来官僚的机会,说不定日后就要凭着此时所结交下的一丝同年之情来混个差事。

    而对那些对会试有期望的新科举人们来说,此时是在坐师面前表现的好机会。读书人的宴会上总是离不开吟诗作对,嗯,需要好好对待,投其所好。若是能得坐师一句夸奖——只要主持会试的主考不是坐师的政敌,会试被辍落的可能性就会很小,美滴很!

    顺天府的鸣鹿宴是在国子监内举行。新科举人们按照自己的打算,表面上温文尔雅地、暗地里风谲云诡地忙活着,间或有互相下绊子的,揭老底的。但总体来说,大家都很高兴。读书的终于苦尽甘来,寒窗十载,如今算是有了前程。考官们松一口气,乡试平静度过,没惹出乱子,可以向皇上交差了,还能在履历上添一笔。

    主考官是简延志,不过作为日理万机的阁老,简延志的鸣鹿宴的兴趣不大,匆匆走了个过场便离去了。剩下的考官中,马司耀身为主官国家教育事务的礼部尚书,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主角。

    马尚书很得意、很快活,很心中舒畅。区区一个鸣鹿宴自然不会让马尚书动容,但今日这鸣鹿宴上,嘿嘿,没有沈栗!

    乡试中,考官马司耀和考生沈栗掐起来,让马大人痛心疾首的是,这一场架他没打赢。

    丢脸了!现眼了!出丑了!

    马司耀一口气憋在胸中,这些天来都没睡好觉!时常半夜忽然坐起大吼:“竖子敢尔!”吓得马夫人琢磨着是不是给老爷请个道士驱驱邪?

    昨日榜单出来,揭了糊名,沈栗不在其中!马司耀努力调整表情,才没有在同僚面前失态,回到家中跳脚大笑——马夫人终于“确定”老爷得了失心疯,一叠声地叫儿子去请道士。

    沈栗!你也有今天!

    绕是你舌如刀,唇如剑,说得天花乱坠,也乡试放榜一个排名!竖子,你落榜了!

    与考官争执,若是最后能得个好名次,勉强能说此子性格张扬,日后多多历练就是;一旦落榜,所有的过失都要你担着。

    酒过三巡,马司耀神思微醺,说起了君子。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马司耀微笑道:“各位举人不如在‘君子九思’中选题赋诗吧。”

    能在读书人中脱颖而出的,或许观念有差别,做事是奇葩,但至少也算聪明人。马司耀和沈栗这一场口角早传说的沸沸扬扬,虽则马司耀是要求以九思为题,大多数人心思一转,就知道马大人所关注的重点是什么。

    果然,以“恭”和“敬”为题的诗文,都入了马大人的眼,被大嘉赞赏。

    有反应慢的,此时才明白过来。看别人得到赞扬,不禁心中焦急,一下狠心,索性做的更直白些,直接拍起马屁:“所谓知易行难,读书人俱知恭谨,然能时时、事事常省自身者几何?此次乡试,竟惊见有狂悖不堪者不服管束,于贡院之中,号舍之内喧哗鼓噪,令人惊诧,令人厌恶。

    及至考后,方知此人乃秀才沈栗沈谦礼。噫,想此子曾做‘提携玉龙为君死’之句,于我等读书人中薄有声名,又得以出入东宫,想是少年英才,孰知此人竟做此狂妄之态?

    呜呼!诚令吾等读书人羞于提起,又有何面目朝见东宫也!”

    这段话说的文绉绉,字斟句酌,马大人在座上听得心花怒放,摇头晃脑,摆手大笑道:“唉,沈栗这个后生啊,聪明劲儿还是有几分的,可惜了,出身侯府,多多少少有些这个……啊,纨绔脾性,又贪玩了些。年轻人嘛,老夫身为长者,不会计较,此事以后也不要提了。然则,汝等都是栋梁之才,要常省自身,万不可耽于享乐,更需谦虚谨慎。以免浪费了才华,否则便是再聪敏,也难免有落榜之恨。”

    底下有深恨自己没抢到这个露脸的机会的,也有暗地里不以为然的。那拍马屁的洋洋自得,有和他交好的低声道:“何苦出这个风头,沈栗到底出身好,若是听了你这番言语,他不能与马大人如何,还找不了你的麻烦吗?”

    马屁君哼道:“鸣鹿宴一过,这沈栗的名声就要臭到底了,哪个还要怕他?你不必多言,在下心中自有思量。”

    劝他的翻了个白眼。不管沈栗的名声如何,他也是侯府子弟,你当人家只会打嘴仗吗?不用别的,等到会试时先找些闲汉打你个筋断骨折,你还怎么下场应试?便是报官也抓不住人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躲你远点。

    马大人兴致上来,愈加滔滔不绝:“谦虚谨慎,既是立身之道,也是为官之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须知一念之差,则兴废万户。嗯,此次乡试,若评策论,当以杨苎为首。”

    众人都去看杨苎,只见这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瘦削之人,皮肤微黑,长得倒是端正,听马司耀提自己的名字,慌忙道:“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当大人称赞,还是请大人评论众位同年的文章吧。”

    马司耀哈哈大笑:“好,年轻人就是该这样谦虚。唔,之前杨公子生命不显,大家都不熟悉他。不过,才学到了,就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其文章正如其人,步步谨慎,思虑周详。策论写到这个地步,其实可以直接拿来用了。便是简阁老看了也是赞不绝口,老夫这两天还寻思着要向皇上推荐呢!”

    众位新科举人惊呼一声,纷纷用妒忌的眼神看向杨苎。向皇上推荐,这文章能得龙目一观,此人日后岂不是要平步青云了?有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向杨苎献起殷勤来。

    只见杨苎越发表现出惶恐之态,把谦虚谨慎的品德发挥的淋漓尽致,苦苦推辞马大人的看重,言辞十分诚恳。

    马大人越发赞赏道:“年轻人,就该如此恭谨!不必多说,老夫身为礼部尚书,自有向皇上举荐英才之责,怎能让国家错过如此青年俊杰?”

    杨苎:“……”马大人,求您不要这样看重我!

    誊录官杨菽曾私下里嘱咐过杨苎:“满景阳都说沈栗必然落榜,因此他不中也无人会怀疑。那策论着实的好,正好拿来与你换了。只是要记得,中举后万万不可张扬,更不可将那文章在众人面前宣讲,以防被沈栗听说。他是什么出身,什么手段!若是出了半点纰漏,你我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策论被拿到皇上面前去,沈栗会不会知道呢?杨苎泪流满面。

    马大人大赞:“好!竟恭谨至如此,果然至诚至性也。”

    杨苎:“……”马大人,马司耀,可饶了我吧!

    此次鸣鹿宴在马司耀的主持下,差点变成了斥责沈栗宴。顾临城不声不响眯在一旁,心中琢磨着宴席散后要不要给礼贤侯府送个信儿,以免沈家报复起来伤及无辜。

    马司耀正在口若悬河,指点江山,宫里来人了:“宣礼部尚书马司耀,顺天府尹顾临城……等人觐见。”

    小太监笑嘻嘻道:“诸位大人,万岁爷宣召,快请吧?”

    顾临城颤声问:“公公,却不知出了何事?老夫怎么觉着皇上宣召的都是……”

    都是乡试考官呀?一个没落下,挨个点名。

    小太监眨眨眼:“哎呦,顾大人,这您可难为奴才了,皇上的意思,奴才一个小小内监怎么可能知道呢?”

    马司耀脸色苍白,追问:“简阁老也被宣召了不曾?”

    小太监点点头:“奴才领命时,有人去宣简阁老了。”

    完了,还真是一个都没少!众人心里咯噔一声,坏了,不是好兆头啊。

    考官们都走了,鸣鹿宴顿时乱了套。

    新科举人们面面相觑,心头真如小鹿乱撞。若不是还勉强撑着读书人的体面,还真想放声鸣上一鸣。

    在鸣鹿宴上把考官们拎走,摆明了是乡试出了纰漏,这可怎么办?天也!怎生是好?

    倒也不怪众人如此慌乱。科举之事,只要出了半点问题,都不会是小事。

    提起科举的纰漏,众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舞弊案。只要和舞弊两个字沾边,轻者成绩作废,重则要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