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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要见世子,扯下脸皮,倒是可以婉拒;兄长探望弟弟,再要推辞,未免不近情理。
温率还在犹豫,沈栗又催了一句:“温大人,太子殿下还等着回话。”
这边是以世子身体不适让太子空等半天的,如今既已派了太医来,不教世子露面是说不过去的。
温率点点头:“世子车驾还在后面,诸位大人请随下官来。”
钱博彦官衔最大,温率的注意力十之七八都放在他身上。又是奉承又是讨好,想从这位当朝阁老的言谈中体察出朝廷对湘州方面的态度。是仍在虎视眈眈,亦或已经獠牙半露?前者还能暂时维持,后者……温率半垂眼目,将心底担忧勉强压下,若是朝廷真要翻脸,包括自己在内,所有来自湘王府的人怕是都要被拿来祭旗。
世子就是被送来做肉票的,他死不死没关系,自己可一定要活着回去!
沈栗几人闷声不响跟在后头,倒是乐得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仪仗队伍。只见仆人、士卒们面上均有疲态,但都低头肃立、身形纹丝不动,整个队伍中除了钱博彦和温率的寒暄声竟毫无其他声响。
霍霜与沈栗对视一眼,不过是个仪仗,就能做到如此,那些正经兵将呢?听说湘王年轻时骁勇善战,长于掌兵,果然名不虚传。
行至湘王世子所乘车驾,沈栗不觉挑眉。此时天气炎热,官路上一丝风也没有,世子的车怎么捂得这样严实?窗未开,帘未掀,站在外面,望不见里面一丝人影。
温率站在车外,恭敬道:“臣温率斗胆请问,世子可醒了吗?太子殿下派了太医过来,尚有太子太傅,中极殿大学士钱大人,太子伴读霍霜、沈栗等人奉命来此探望。”
车驾中良久无人应声。
温率为难地回头看看众人,又问了一遍,世子仍不应声,只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低声答道:“世子刚睡下,不见外人。”
温率看向钱博彦,微露笑容,准备再次推拒。
沈栗皱着眉道:“如今天气酷热,这车里面理应是闷热难当,坐不住人的。世子竟然睡着?莫非病得沉重,故此昏睡不醒?”
转头埋怨道:“大人也太不经心了些,您乘着凉轿,额上尚且见汗。竟没发现世子这里的异常?”
温率愣了愣,笑道:“沈编修有所不知,这车内放置了冰盆,里面并不热,放下帘子,乃是为凉气不要冒出。”
沈栗挑眉:“怎么?原来车内是凉的么?”
能叫朝廷的人吃瘪,温率很是高兴,耐心给沈栗长见识:“这车子捂得严实,置冰盆于其内,内外热气不通,车外酷热难耐,车内便是欲要冷如冬季也可得之。”
沈栗听了,愈发摇头道:“大人差矣,此法不可。若果如大人所说,内外热气不通,可得一时凉爽。然而一旦需要出来进去,则瞬息由冷入热,或由热至冷,便是草木,乍暖乍寒也要生病,何况人呼?”
说着,转头去看徐太医。徐太医心有灵犀般上前提供佐证。太医侃起病理来既能在三言两语间让人听得清楚明白,也能滔滔不绝让人雾里看花。得了沈栗暗示,徐太医引经据典,摇头晃脑,眼见这温率眼中透出茫然之色了,徐太医才意犹未尽地总结:像这样于不通风处置冰盆的方式是绝对错误的,说不定世子就是因此才不舒服的。
“我道表弟为何病着,原来罪魁祸首竟是你!”霍霜突然道:“表弟哎,哥哥来看你来了,我可不是外人。”说着便向车上爬。
温率一愣,伸手欲拦,霍霜上手一推,温大人打了个旋,旋到一边。霍霜冷笑一声,直接上车。
钱博彦忙上前扶住温率:“啊也,温大人还好吧。您别见怪,霍伴读的脾气粗鲁了些,待老夫秉明太子,定要让他给您赔罪。”
温率:“……”
沈栗微微一笑,也趁机上了车。
论年纪,湘王世子比太子只小了五个来月,论块头,太子能装下两个他。
此时世子正躺在车中睡着,身旁跪着个太监守着他。
霍霜见世子果然睡得沉重,愕然看向沈栗,不知是否真要把人叫醒。
沈栗上前探看,那太监欲抬手拦阻,想了想又放下。沈栗抬眼看他,试探着伸手去摸世子额头,这太监果然垂着眼只当不见。
手下的皮肤冰凉,沈栗皱了皱眉。转头唤:“徐太医,看着有些不对,你来诊治诊治。”
钱博彦还在絮絮叨叨替霍霜道歉,温率一个王府长史还真是不好撇下他不理,一时半会儿竟被他缠住。世子身边的太监又不阻拦,徐太医默不作声,手脚利落地检查一番。
等温率爬上车,徐太医已经下了结论:“受了凉,一会儿必定要高烧不止,世子体虚,若不及时救治,恐成肺痨之疾!”
那太监吓了一跳,尖声道:“什么?”
沈栗去看温率,见这位王府长史虽然也是满脸焦急之色,看眼神却并不在意,甚至透出些喜色来。
因为诊出世子有疾,所以先前让太子空等的冒犯有法子交代了?
沈栗仔细询问:“也就是说,若是世子的病再拖延下去,便会更加严重了?”
徐太医点头道:“正是。”
沈栗立时道:“既然如此,不能再耽搁了,还请霍兄带着世子先行一步。”
温率吃了一惊,世子“病着”原是为着拖慢行程,叫太子那边多等一等,怎么到了沈栗这里反倒要世子先行一步?
“世子身体不适,不耐移动。”温率坚持道。
沈栗耐心道:“身体不适的时候都不愿移动,这是人之常情。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世子的病急需救治,若稍许不适能争取时间,还是合算的。”
徐太医自然附和沈栗:“正是如此,路上颠簸,又缺少药石,世子多拖一会儿便多一份风险。”
温率干巴巴道:“只恐世子发怒。”
“他现在晕着,怎么发怒!”霍霜怒道。
沈栗也沉下了脸:“大人身为王府长史,照顾好世子本是大人的职责。先是世子用不当的方式避暑,才令世子受了凉,已是大人失职;如今吾等欲救治世子,大人为何阻拦?”
一番话句句指责温率,把世子重病的错都推在他身上,说的像是他要谋害世子似的。
湘王世子如今这一病的确有温率的手笔,但他的本意原是敷衍太子那边,没想到倒成了沈栗找茬的理由。
沈栗道:“世子若是出了三长两短,大人能负责么?”
温率气道:“若是让你们带走了世子,万一事有不虞,你们能担得起吗?”
沈栗奇道:“为什么要我等来负责任?世子是在大人的照料下病的,乃是大人有错。我等尽力救治,分明是为了挽救世子。若是世子出了什么事,也是因为大人拖延了世子的病情。”
温率气急。照沈栗这样说,无论世子被带走后出了什么问题,都是他的过错。
沈栗仍是一副无辜样子,不管怎么说,世子总是在进入景阳城前、在温率的照顾下病的,就是有什么意外,也是湘王府自己的责任更大。
温率抖着嘴唇道:“不成,世子需留在仪仗中。”
“哦,”沈栗漠然道:“请大人说说,应如何救治世子?”
温率道:“仪仗中自有郎中。”
沈栗笑道:“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世子若有不虞,却与我等无干了。”
温率又僵住了。这样一来,自己就要对世子的安危负有全部责任了。狐疑地看看沈栗,若是自己应承了,他们索性动手脚害死世子叫自己担责,那自己岂不成了冤大头?
叫人带走世子,便是给太子解了围,那边肯定不用等了,不甘心;不教他们带走,又怕世子真出了事不好担待。
霍霜怒道:“世子情况危急,哪有给你迟疑的时间。我是他的表兄,今日就替他做主了,来人!找个骑术好的,给我驮着世子。”
沈栗他们带来的侍卫都是东宫的,自然不会给湘王府这些人面子。得了命令,一拥而上,便要把世子背走。
温率又被钱博彦缠住了,虽然气急败坏,却不敢命令湘王府的侍卫上前拦住东宫侍卫,万一打起来,湘王府可就说不清了。
世子身边的老太监非但没有阻拦,还手脚利落地扯出一张薄被,裹在世子身上,将人扶起。
等温率再脱身时,霍霜等人已经纷纷上马。
沈栗笑道:“大人且跟着仪仗慢行,多久都没关系,我等先护着世子去景阳医治。”
霍霜一声唿哨,尘土随着马蹄扬起,呛了温率一嘴沙尘。
我只是想找借口让太子那边多等些时辰,好为湘王府提起,怎么就被人把世子带走了?
回头看了看队伍,没有湘王世子的仪仗,还叫仪仗吗?
人高马大的姜堰愣是用一种让人觉出“怯生生”这个词儿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这一天,景阳的百姓忽然听说,湘王世子十分凄惨地来到景阳拜见皇伯父。有多可怜?连自己的仪仗都扔了,病得要死,孤零零被人救回来,还是太子亲自把他塞到自己的舆车中带回东宫的。
说是湘王长史照顾不周,好好的世子,差点得了肺痨,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