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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娘刚掀起门帘进了大厅。
待得读完了季离这一句的唇形,她实在是难以不动声色,如清水般平静的神态也泛起层层波澜。
这怎是一个巧字可道尽?
收个义子,偏偏竟是明王府的弃子,这让聋娘事前如何料想的到。
而凤娘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分别手中端着两个托盘,装着十几种菜肴糕点。
本来是不知外甥口味,她便都挑了些来。
谁知刚巧听到季离这句与说书人的争执,她哪里还能不懂里面的浅显含义?
凤娘刚要上前说话,就先被聋娘挥手止住。
“季离,赵老先生没错,是你听错了,快些坐下吧。”聋娘装作无事走到季离身边,拉着他坐下。
“赵老,对不住。”季离说完后早就心生悔意,娘亲给了台阶,自是微微躬身道歉。
台上赵老也不多想,只当是少年真的听岔,又开始讲起了明王长子,天生麒麟季玄龙。
“外甥,你看看这些合不合嘴?”凤娘压下心头思绪,将婢女手中吃食一一端上,递到季离跟前。
“实在丰盛,谢姨母,不过,我饭量轻,怕是吃不完这么多。”季离望着眼前的垒出的十二个盘子,想着这些若能都倒进盆里,定是比陈圆圆做得拿手乱炖还要多上许多。
“吃不完也不打紧,你先吃着,有事就喊过婢女,我和你娘先要忙会儿。”
“好,娘亲姨母慢走。”季离也不做他想,只当是来了熟客,娘亲姨母自然要打点。
“台上赵老的活,不要再打断了。”离开之前,聋娘瞧着又来了几桌客人,实在是担心季离再说起,只好叮嘱。
“是,娘亲放心。”
季离刚刚实属是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虽说他年纪尚轻,但他并不傻。
若是重来一次,他可能连口都不会开,更别提说出那冲动的话来。
而聋娘与凤娘走的有些急,也不知究竟有什么要事商量。
嚓!
就在聋娘凤娘刚走没一会儿,季离只听得身后一声瓷物碎裂的脆响。
“客官,实在对不住,您忽的抬手,我没注意,对不住!”
待季离回头一看,才发现陈圆圆就站在他斜后方那桌旁,低着头,抱着托盘不停的弯腰道歉。
“生的这般丑陋,手脚还不利落些?”那名客人瞧着陈圆圆左脸上的浅红胎记,似乎嫌弃至极。
说完,他又才瞥见自己衣摆被溅上少许菜渍,顿时火起,抬手抓起桌上茶盏,就朝着陈圆圆脸上掷去。
陈圆圆不是第一次挨揍。
她余光才刚瞥见客人抬手,便已经双手抱头,准备好结结实实捱过一下,好让客官消气。
这便是她的生存之道,虽是蠢钝了些,但也是她能想出唯一的法子。
谁知陈圆圆闭着眼轻轻颤抖,一直等着客人。
她想着只要是打到了自己的身上,无论疼与不疼,都会立刻装作剧痛无比的凄惨模样。
这样,才能只捱一下就了事。
没想到虽是听到“咔嚓”一声,陈圆圆却实在没感受到疼,还在犹豫要不要先倒在地上做做样子。
待得稍稍睁眼一瞧,她就看到一白衣少年刚好挡在自己身前,脸上还沾着茶水,正顺着清瘦侧颜滴落。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生的如此俊俏!
原来被人护在身后,是这种滋味?
陈圆圆一时看迷了眼,全然忘记自己才刚惹了祸事。
“这位客官,您碎的这茶盏,一只是……”季离话说一半,才想起自己也不知茶盏的价格,只好侧头看向一旁的小婢女。
好在陈圆圆聪慧。
“公子,茶盏一只二钱。”她略点脚尖,凑在季离耳边轻声提醒。
“一只茶盏三钱,您若是不够解气,桌上还有。”
季离倒不是涨价。
而是他想着,脸上平白无故被人砸了茶盏,虽说自己铜皮铁骨不痛不痒,可也总不能一文不取吧?
扔一只才加一钱,想来也不算贵。
那位客人坐的离看台不远,他方才眼看着聋娘牵着季离,姿态颇为亲昵,想来这少年家境也定是优渥。
本来要说是往日,他早就挥手作罢,不予追究了。
可今日他本就心中不快,来青仙楼吃酒就是图一顺畅而已,哪还会屈着心意?
“你当我不敢?”说完,掏出一枚银锭摔在季离面前,随后就抄起桌上的圆碟子,便要掷在季离脸上。
而季离倒是有恃无恐,不慌不忙拾起银锭揣在怀里,只是心里盘算,忘记问这圆碟值几钱了。
“客官,到此为止,可好?”
好在王有志及时赶到,伸手抓着客人的手腕,这才让圆碟没有再砸到季离脸上。
而那名客人还想动作,只见王有志手上亮起白光,却是让他再难动一丝一毫。
原本王有志看到季离出头,想着不用自己动手,也是乐得清闲。
谁承想这小公子瞧着衣着华贵,头脑却不太灵光,让人朝脸上丢了一茶盏不说,眼见圆碟子又要招呼上来,居然仍不躲不闪,眼睛都不眨一下。
季离此时就在眼前,自然注意到王有志的手上隐隐有莹白的光泽流转,煞是神异。
“哼。”那位客人见王有志一身黑色道袍,清楚是楼里护卫出手,也不想事情闹大,于是随着同桌客人纷纷劝说,这才抽出手,沉着脸坐下。
“小公子,您没事吧?”陈圆圆见事情了结,稍稍放心,忙轻扯季离衣角,将他请到一旁。
随后,又从袖口掏出手帕,想为季离拭去脸上茶渍。
可才刚一抬手,手帕还没挨在面前小公子的脸上,就停在那里,不敢再有动作。
只因她觉着,自己的手帕瞧着还没有他的脸白净,怎能恬不知耻的落在上面?
“没事。”季离原本也没想让陈圆圆帮忙,顺手就从她手中接过手帕,仔细的擦拭一遍面颊,又将手帕翻过折好,才递回给她。
“谢公子援手,那奴婢先告退了。”陈圆圆接回手帕,抱着托盘行礼,转身便离开。
虽是还想再多看他一会儿,可婢女总有事做,哪有闲空在这儿偷瞧客人?
而季离见陈圆圆还未认出自己,刚想着叫住她,好能开口谢过昨夜的乱炖。
毕竟自己吃了人家小姑娘一整盆的鱼肉,虽是当时不敢张嘴说话,事后总不能还装作不知。
“这位小公子,您可是昨夜柴房的……雏稚?”王有志却先是出声,打断了季离。
方才从打见到季离第一眼他就有些怀疑,这会儿仔细观瞧,已是能大致确定。
“是,季离先谢过昨夜先生装睡之恩,还未问过先生姓名?”说罢,季离半躬身,算是礼过。
这护卫王有志昨夜酣睡,也算是他来青仙楼后受到的初次善待,所以季离对他很有好感。
不仅如此,王有志一直身穿道袍,想来应是在道门修行,而且方才手上光芒亮起,更让季离生起请教的念头来。
说话间,季离便已同着王有志回到了方桌旁,让身请他一同坐下。
“我叫王有志,有志不在年高的有志。还有,公子的养父,我没去追查,问过几人,的确是昨夜出城了。”王有志落座后便实话实讲,他本是领了凤娘吩咐而去,却只在半路打听了一圈,就返回楼中。
“谢王先生。”季离再次道谢,听到此消息后,心中只盼养父不要再把这最后五十两银也送进赌坊。
“不必客气。”
“先生,您是道门修行者?”季离礼貌问起,只是眼中的希冀还是藏不住。
“是,算是。”王有志本想直接点头应下,看到但季离的清亮目光,心虚的又加上算是了二字。
其实也难怪他心虚,他是修行者不假,不过当年却是被道门赶出,充其量只在道门修行一年。
而被道门驱逐,自然是不可再穿道袍,所以他才照着白色道袍的样式,找女工做了几件黑的。
“那您修行了多高?”
“……不算很高。”
“先生,您觉着,我能否修行?”
王有志虽说看起来就是半碗水,不过这点小事倒还算是能瞧的,听到季离问起,他便伸出手,让季离把手平放上来。
季离听话照做,心里却也是难免有些紧张。
随后,他眼看着王有志手上白光再次流转,将他的手映照在其中。
不一会儿,白光减弱,直至熄灭。
“公子,您……”
“天赋异禀?”季离还未听得结果,自然满眼期待。
“公子,何出此言?”王有志实在看不出季离有何过人之处。
“我很耐打。”
“可修行,本就是为了不再挨打。”
“那我……”
“我从未见过有人,天赋如此之低。”
修行一途,本就首重天赋。
人体天数十八窍,生来开窍越多,自是能在日后修行攀登途中越发省力。
潜龙榜排名第一的河东君沈京昭,便是天生十七窍贯通,所以在十五岁的年纪,就已是乾坤书院大先生的亲传爱徒。
排名第二的天生麒麟季玄龙,也同样是生来便通了十七窍,更是早在周岁时便被道门神言一派长老收为关门弟子。
而季离,偏偏却是天生一窍不通。
“那敢问先生,我……能否修行?”
季离心中的热切并未被浇灭。
他要修行。
只因他,实在是很想活下去。
“……大概很难。”王有志看着季离的眼神,也是不忍说的太重。
原本他是想说,绝无可能。
既然一窍不通,便等于是一只没有口的杯子。
杯无杯口,如何盛水?
“那就再次谢过先生了。”看得出,季离有些失望,眉眼低垂。
但他仍很平静,连道谢的礼数也不曾忘。
“或者,你可以去道门问问看。”王有志瞧着季离,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还是多说了一句。
“先生,道门能收我?”
“……若是道门不行,那也可以试试乾坤书院。”
“好。”
“实在不行,不二剑宗或是佛门……”
“谢过先生,我懂了。”
王有志住了嘴。
他知道季离是真的懂了。
知书达理,礼貌谦逊,总不能当饭吃。
修行,的确是为了不再挨打,所以季离自认的天赋异禀,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无论是道门还是书院,剑宗或是佛门,生来一窍不通,便是修行一窍不通。
这道理到哪里都是这么讲的。
绝无二话。
季离心意不顺,也不再看他,而是望着台上的说书人。
也是赶巧儿,说书先生正讲到季玄龙周岁时,觉醒了麒麟血脉。
“要说世子季玄龙,真乃佛陀转世,道祖轮回,无尽气运加身!”
“降生之时,祥云中落下天雷九道,万佛寺敬钟无风自响,道门金铃长鸣不绝!”
“就连道门不出世的大能,都亲自登门收徒,世人皆叹,明王虎父无犬子!”
季离听到这儿,却是只想说上一句,谁说无犬子?
犬子在这儿呢。
这世上的事儿也真是奇妙。
明明都在一个府里生下来,偏偏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乘风而起,有人却只能在淤泥里打滚,寸步难行。
“季离,你来一下。”正听的出神,耳畔聋娘的声音传来,季离循声望去,发现她正站在二楼朝自己招手。
“先生,娘亲喊我,我去看看。”季离起身,不忘与王有志拱手。
王有志听得娘亲二字,直愣在原地。
若是早知道他喊聋娘为娘亲,刚才自己哪儿还会那般说话?
季离走上楼梯,不紧不慢。
“娘亲,有事要做?”
季离的养父指望不上,所以他从小便自力更生,为了温饱,至今从未有一天得闲。
而这一早晨坐着听书,实属不太适应,只盼有些事做才好。
“是,跟我来吧。”聋娘心事重重,却也轻柔的拂过季离的头,随后又牵起了他的手。
方才她虽与凤娘争论不休。
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季离知晓。
二人走了六步,到二楼左边第一间房门口,聋娘便拉着季离停住。
季离看着门边挂着的红色木牌,写着胡婉儿,只觉得这名字写着好看,念着又顺意。
“等会儿进去,先别抬头。”聋娘侧身,对季离柔声提醒着。
这是青楼红倌人的规矩。
若男子进入,无论是小厮还是护卫,只要不是客人,便不能抬头乱瞧。
“是,娘亲。”季离虽不懂缘由,但也听话照做,门还未开,就先垂下了脑袋。
而随着门开,聋娘先行,季离方才低头跨过门槛,也跟进屋里。
刚进屋,耳边就只听得一阵诉苦。
“唉!也不知张大员外今天抽了什么风,许是又在家中婆娘那受了恶气,刚一进屋就把鞭子亮了出来!”
季离此时正低着头,听得对面一悦耳女声的啜泣诉说。
“这次怪我,没看得仔细。”凤娘说着,话里透着心疼和悔意。
客人上二楼,凤娘一般都会细细观瞧一番。
偏偏今天因为季离之事忧心,所以看误了眼。
嘶!
“凤娘,稍稍轻些,好疼!”
“上药哪儿有不疼的?忍忍罢。”
凤娘嘴上虽是这般说,但动作却明显更加小心了些。
“婉儿,这是我的义子,名叫季离。往后,他便是我们这青仙楼的少主。”聋娘见凤娘为趴在床榻上的胡婉儿上药,并未注意自己,只得出言打断。
“聋娘,您来了!”
胡婉儿赶忙侧头,手拄在床榻边就要起身,并且强忍疼痛,挤出丝娇媚微笑来,对季离说道:“见过少主,您既是少主,自是不必顾得那许多规矩,不用低头的。”
“你就趴着吧,我喊季离过来,不是为了让你见礼。”聋娘说完,扯了扯季离的手,示意他抬起头,“季离,鞭伤你能不能看?”
鞭伤……
想来可以。
“娘亲,我试试吧。”说完,季离便抬头瞧了一眼。
却没想到,这一眼真真是触目惊心!
胡婉儿正趴卧在榻上。
从她细腻的脖颈到白嫩的背上,包括再往下的纤细腰肢上,满满尽是皮开肉绽的鞭痕纵横!
杏色床褥,生生浸红了半张!
而再往下的臀上和腿上料想还有,但被凤娘身子挡住,暂是看不到。
这该是多丧心病狂穷凶极恶之人,才能对这仙女儿一般的姑娘下此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