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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螺儿让小青坐门外面:“耳朵支起来,不要叫人你听不到。”又不放心全交给她,还有一个六么坐这里。
小青年纪小小,却是久当奴才的人,有几分机灵,对六么笑容可掬,一口一个姐姐的喊她。六么也慢慢地教着她:“你新来,不要离小姐们太近,她们喊你,也要离开几步回话……”
小鬼走过去,六么微微红了眼圈。
小青不明白,瞪着眼看看才走过去的俊俏少年,高挑身子,浓眉秀鼻像谁家的大姑娘。小青到底年纪不大,直接就问,悄声道:“六么姐姐,这是小爷吗?”
六么让她逗笑:“你为什么认为他是小爷?”她笑得皱起鼻子,小青以为自己猜对了,小声道:“他昨天帮我付钱,我听到他对那些坏人说,不照契约卖就去砸他们家……他生得这么好,那衣服料子我也认识……”
等她说完,六么笑得身子发抖,一手指头轻点在小青鼻子上:“那是个奴才,小爷,”见太子爷过来,忙拉着小青站起来。六么是跟慧娘的人,萧谨独对六么点头一笑,六么打起帘子让他进去。
再回来对小青附耳:“这个才是小爷,别的全是半老大爷,哪里有小爷。”小青微微红了脸低着看裙边,听里面两个脆生生如黄莺出谷的嗓音叫起来:“父亲,要出去买东西。”又一个温柔和气地声音笑道:“全是夫君惯坏她们,没事就会买东西。”
“买嘛。”两个小声音一前一后更叫得娇滴滴。
六么含笑走到帘子旁边,果然听到房中皇帝本人道:“好好,出去买。”小青也听到了,忙走到六么身边要帮把手,六么轻轻对她摆一摆手,再认真听着里面动静。
“取衣服来。”小公主们笑嘻嘻。
小青对六么:“要进去吗?”六么再摇摇头,见小青疑惑,把帘子打起一条线,拍拍她肩头,让她自己看。
房中慧娘取来衣服,两件大红出风毛的小小雪衣。榻上,三团四团欢快地张开手,让父亲一件一件给穿上,扑地一坐,伸出裙子下面的小小脚丫子,喊:“母亲给穿鞋子。”
慧娘往萧护身上引导:“父亲多疼你们,又给三团四团穿衣服,又给穿鞋子。”三团四团扑腾着脚:“父亲给穿鞋子。”
萧护弯下腰,手里拿好两只小鞋子。
这场面看得小青也想笑,又想到什么,告诉六么:“孔家有个孙小姐,以前常来,也是这样的,姑太太给穿鞋子给梳头。”六么轻轻一笑:“孔家,算什么。”
这话昨天小螺儿说过,今天六么又说,小青还不懂,也就附合一下:“是啊,孔家全在狱里,孙小姐也不来了。”
听到小公主们欢声:“母亲,我们出门了。”六么拿起帘子,刚刚好,萧护带着三团四团走出来,小青忙行礼。
三团:“咦,你是谁?”她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四团忙拉父亲的手,显摆自己会看:“多了一个人。”
萧护微笑:“这是三团四团昨天买的丫头,不记得了?”三团四团长长的哦上一声,再气派的挥挥小手:“跟着我上街。”
小青忙答应着跟上。
慧娘早上就推说不出去,把和女儿们亲近的机会留给萧护。送父女们到台阶下,和女儿们说早些回来,不要闹着乱买东西。三团娇声:“知道了,全是父亲给买的。”四团颦眉头看父亲:“要是父亲再给买怎么办?买回来母亲不喜欢。”
很无赖地把罪名全推到父亲身上,再一起给萧护张开小手臂:“抱抱。”慧娘佯装生气:“还没出门就抱抱?”
萧护早一边一个抱起来,边走边笑:“我们走了。”六么满庭封安水兰等人跟上。张家没有去,是慧娘让他留下来,告诉他:“拿你的腰牌去告诉衙门里的官,今天不许对先帝旧臣们动刑。”张家纳闷:“好好的去吩咐这个?”
好好的今天又不走了。
就是为看先帝旧臣等人的待遇,也应该去下一个城才对。再者太子爷也不出去,也留在客店里,十三少又想作什么?
他答应着去了,把一个四品将军的腰牌对衙门里官看,衙门里官把他正恭维着,有衙役在外面露一下面。张家先问出来:“什么事?”
当官的觉得恭维他是一回事,把自己衙门里的事对他说是一回事,可架不住张家追问,只能让衙役说出来:“又抓到两个哭先帝的人。”
张家坏坏地笑了,十三少是打这个主意。抢先问:“长的什么样?”
“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小的十几岁,很小,说是父子,在大街上说孔家是冤枉的,小的们就抓来了。”
张家喝了一碗茶,也想出一个主意,对县官道:“贵县,你们抓了不少人,没查出什么来吧?”县官苦笑:“还真是这样。”
“我帮你一把?”张家随随便便地道。
县官再三验过他的腰牌是真的,招待他时又装作无意中问过一些京里的事也是真的,就相信这个人是真的从京里出来,他愿意出主意,县官求之不得:“您说。”
“要有一个让他们相信的人,他们才肯说出实话,这样,我今天反正没事,帮你当回差,你把我也关进去,等到晚上我听听他们说什么就清楚了。”
县官寻思:“这个主意不错,下官竟然没想出来。”张家哈哈一笑。他是和萧墨一起来的,这就出去告诉萧墨:“皇后带着太子当诱饵在狱里,我也进去,你小子回客店回皇上话。”萧墨一听不干:“我进去,你回皇上话。”
“皇上话就这么难回?”张家狐疑。萧墨才不吃他这一套:“不难回,你躲到狱里干什么?”张家朝头给他一下子:“我是去保护,你懂个屁!别争了,小子,我就要进去了,快去给我买烧鸡牛肉我揣着,免得饿到太子爷和皇后。”
又进来让衙役们也帮着买吃的,又说好:“看我眼色行事。”
揣着满怀的吃的,张家大模大样地进去,把脖子上戴的锁链晃得哗啦啦响,那架势,比他成亲那天还要神气。
慧娘男装,正和萧谨打量牢房。这里四面栏杆,大家互相看得见。条件也差,地上烂草还有老鼠跑过。
慧娘天不怕地不怕,却怕老鼠,见到浑身上下起一层鸡皮疙瘩,想到自己逃难的时候也比这里环境要好。至少可以不睡湿地睡干地,没有破庙也有旧草屋吧,虽然全是别人丢弃过的。
一面笑话自己养娇了身子,一面看儿子要不要紧。萧谨给母亲一个笑容:“我不怕。”还把烂草清理一下,给母亲收拾一个坐的地方。因母亲装的是自己父亲,萧谨嘻嘻:“父亲坐。”
“回去别对你父亲说让他笑。”慧娘指的是自己看到老鼠就想躲的事。萧谨眼珠子发亮,和母亲咬耳朵:“不说啊,这个……”
慧娘在儿子头上拍拍:“你要吃的还是衣服?”知子莫若母,萧谨不客气地道:“记得和父亲再来看我,我没有名气是不会回家的!”
怕别人听到声音不高,这雄心壮志上就打了折扣。不过在慧娘眼睛里已经是个小小英雄汉。过去的妇人出嫁靠夫,夫依靠不住,就要依靠儿子。
慧娘虽然用不着依靠儿子,可儿子的一举一动全是她的体面。见萧谨信心十足,慧娘又爱又怜:“真是你父亲的儿子。”
她情感流露,在儿子眼中像极了女人,萧谨提醒她:“吭吭,父亲,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又对母亲悄悄挤眼。
慧娘含笑,略提声音:“是啊,孩儿,先帝虽然故去,他的神灵却会庇护我们的。”对别的牢房缓缓看过来:“先帝对我们的恩德,我们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心里却骂,早死早托生。
慧娘信佛,骂过觉得心口不一,又在心里念佛,信女封氏为夫君查出先帝余党,不得不说这样的话,请菩萨不要怪罪。
别的牢房里没有一个人接话,都只看着新进来的两个人。他们身上是布衣,却精神饱满,和关在狱里有日子,瘦下来的人不一样。
孔道夫叹一口气,又进来一个。这里暗无天日,是在地下,见不到日头也看不到月亮,关久了人精神全很差,身体也虚弱。孔道夫神思恍惚,想着这个人刚才说的话,先帝神灵会庇护我们,先帝呀,你真的成了神,怎么还看着萧护登基?
孔道夫认识的旧同僚中,有听到萧护登基消息后,就一死殉旧帝。孔道夫没想到死,只是纳闷,萧护怎么就能当皇帝?
他怎么就敢自作主张当皇帝?
临安王孙珉是作什么吃的?
这一声叹气,让慧娘有了接话的理由。她看着这个瘦得只有一层皮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孔道夫,都问上一声:“这位是孔大人吧?”
同时眼睛注意四周,如果叫错了,那真的孔道夫至少表情会不一样。
孔道夫两眼对着牢顶:“你认识老夫?也是,老夫当年名满天下,桃李遍地都是,唉,这是当年。”这才放下两只眼睛,对慧娘看似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其实眸子里看得极认真,看得慧娘面上一疼,好似让人刮了一层。
慧娘摸面庞,这老家伙眼光狠的,嗷嗷的好似野狼,他心里有多大恨才这样?慧娘心中气愤莫明,忿忿地想,你恨什么!先帝就是一个昏君!
你恨什么!夫君当皇帝就是顺应天命!
你恨……
她强打精神和孔道夫周旋:“我父子正是为大人而来。”萧谨接上话:“父亲,您说的那位刚正不阿的孔大人,就是这一位?”
“是啊。”慧娘露出笑容。
萧谨故作思索:“那个父亲的好友,让我们来声援他的,很久不来,一来就有事情的什么叔叔来着……江夏人……。”
“左闻人。”孔道夫忍不住接话。在他的学生中,肯为他奔走的头一个就是左闻人。萧谨见他这样好骗,暗暗好笑:“是吗?还有一个……”
孔道夫大声再道:“可是张良齐,他他,最近好不好?”
旁边有一个人阴森森:“孔大人,你再说下去,话全让这小子骗完了。”孔道夫心中惭愧,他见到这一对父子面相斯文,就以为是自己学生的好友,又加上入狱很久,知道家人全收监,家人们全发卖,精神更差,遇到可能是熟人的人太过惊喜,忘了防备人。
萧谨转身对那说话的人瞪眼:“你说谁骗人话?”见是一个黑衣面沉无光的普通人,萧谨孩子气发作,叉腰:“你是谁,给小爷报上名来!”
太子忽然入戏,觉得这样子挺有趣,回头对母亲一笑,摇摇还很胖的脑袋,有些得色。
黑衣人眼敛低垂,说话也黯淡无力:“小子,你又是谁?”
“我乃汉中赵氏十八代子孙赵不卓是也。”萧谨瞪眼:“你呢!”慧娘竭力不笑,找不着?这名字真的挺好听。
黑衣人一抬眼,狱中顿时失色,只有他精光四射亮如繁星的眸子闪闪发光。慧娘吃惊,这人好深的内家功夫,怕儿子吃亏,上前一步往他挡在身后。
萧谨也吃了一惊,在母亲身后回过神不肯吃亏,一扭步子,又把母亲挡在身后。黑衣人关注他的步法,淡淡:“小子功夫不错。”
又垂下眼帘,有气无力地问;“你爹叫什么?”
“我父亲叫赵无涛。”萧谨大声回答,慧娘满面肃然地点头。找不到,这也是个好名字。
黑衣人明明功夫在身,却似乎一点力气也不肯多浪费,微微点点头,还是他有上气快没下气的语气:“你们和孔大人很熟悉?”
慧娘还没有回答,听头顶上的牢房门用力响着打开,又下来一个人。张家晃着脖子上的锁链,哼着小曲儿,怀里鼓囊囊地下来:“哎呀,又有不要钱的地方睡了。”
“不要说话!”推他下来的衙役厉声喝住他,把张家往慧娘所在的牢房中推。慧娘狠狠瞪他,谁让你也来的?
张家抱头往地上一蹲:“我不要和小白脸一个牢房,我看到小白脸就害怕。”萧谨见到张家却很喜欢,嘻嘻地笑了。
衙役对着张家屁股上就是一脚,把他还是关在慧娘牢房中,慧娘就瞪着他!
萧谨为好玩,也坐在母亲身边瞪着张家,眼珠子里总是不无得意,觉得自己在帮母亲办差。就是回去,也可以和训哥儿吹一回牛皮。
坐牢,二弟坐过吗?
张家缩着身子在母子两个人瞪视下呆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嘿嘿。”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我知道我知道,新来的得孝敬是不是?这个给你,你别再吓我了,我是识货的人,这江湖上,僧道尼姑女人全不能惹,像您这脸白白还敢闯江湖,肯定是在不能惹的一例,我孝敬好不好?”
慧娘和萧谨对着油纸包咽了一下口水,还真的饿了。
来坐牢,不是看花戏水,就把吃的忘了。
看在张家来送吃的份上,慧娘放缓面皮接过来。打开来是一只油鸡,想想,又包好,对着孔道夫道:“孔大人,分你一份。”
用力扔过去,正中孔道夫脚下。黑衣人眯眯眼,这份子眼力和手劲儿,油纸包穿过木头栅栏直到孔大人身边,也算一等的。
慧娘正在对张家招手,早看到他怀里鼓着。萧谨笑眯眯,也学着母亲伸出自己胖手招招,母子一模一样的语气:“拿来!”
“啊!”张家怪叫一声,双手护住自己胸:“不要啊。”萧谨笑个不停:“拿来,就放过你。”慧娘白眼,我们就像街头恶霸,你也不是无知少女,装什么装!
张家哆嗦,颤着嗓音:“真的要!”
“不给把你宰了!”慧娘鄙夷。张家叹气:“好吧好吧,想我张老二也是一条好汉,自从来到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今天喝多酒为先帝说了几句,就沦落到这里来看人脸色受人的气。罢罢罢,给你!”
怀里一取就是四、五个油纸包,打开来慧娘险些没笑出来。花生米,牛肉,兰花豆,肉包子,还有一个是烧好的黄芽菜。
张家当兵的出身,深知道不吃菜是不行的。
居然还有几副小银筷。张家叹气:“难怪早上算命的说我为别人作嫁衣裳,我顺这几双筷子来,敢情是为着你们好吃饭。”
慧娘忍住笑,袖子里取出帕子擦干净儿子和自己的手,拿一个肉包子撕开,夹上黄芽菜和牛肉递给萧谨:“吃吧,这个看似一条好汉,应该不会下药。”
“我就是一条好汉!”张家怪叫。母子两个人不理他,埋头大吃。两个人饭量都大,一气扫了个半光,对张家看看,那意思,余下的归你了。
张家摸摸肚子:“我早上吃的一锅粥十个包子两只鸡还在。”怀里一掏,又出来一瓶酒,三个酒杯。
别人闻到香气早就直眼睛,现在更是傻眼睛。慧娘帮着别人问出来:“大汉,你是做哪一行的,东西带的这么齐全?”
张家倒酒,头也不抬:“和你们一行的,专门吃牢饭。”
“愿闻其详。”
“你们呢,是为先帝坐牢,我呢,也是为先帝坐牢。这一回牢底子坐不穿,以后还要接着坐,难道不是长吃牢饭的。所以我东西带的全呀,进来时把银子全给他们,他们对吃的就不管了。”张家把酒杯一推:“来,这里潮湿,是好汉的,先干一杯。”对太子咧嘴笑:“酒少,人小你喝半杯。”
酒香扑鼻,是烧酒不是宫中的蜜酒。慧娘正考虑儿子要不要喝,萧谨端起来一饮而尽,面上不变颜色,空杯还给张家,才兴奋上来:“再倒。”
张家看看十三少脸色,再装腔作势看看酒:“不多了吧。”
太子爷遗憾,十三皇后却喜欢了,给张家一个算你识相的眼色,把自己酒喝了,和张家一句一句地套话。
“你以前是作什么的?”慧娘问。
张家愁眉苦脸,还很像一回事情。别人还以为他是为先帝不在而忧愁,没想到张家是为皇后出去要和自己算账而忧愁,不知道这些好吃的好喝的是不是能买好住皇后娘娘。要是买不好,就只能努力演戏了。
他出语惊人:“唉,说来话长。要说起我的经历,你们全得趴下!”
萧谨问:“咦,为什么?”
“想当年,我在京里横着行,跟着石明南宫复的时候,谁不知道我张大汉!”
黑衣人眸子忽地一张,飞快地凝视张家一眼,又很快垂下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可慧娘和张家全看在眼里,两个人不易觉察地点点头,拿石明和南宫复说话,果然有鱼跳一跳。
于是慧娘就着酒慢慢的问,张家云天雾地的说,太子殿下就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