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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泉车行的事情,就拜托刘兄了啊。”
许宣将刘余帆送出去,这般强调了一句。而刘余帆本身也是期待这种举措的效果的,因此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后二人拱手道别。夕阳在西边将半个天空染得彤红,如果少女羞涩的脸颊一般,那色泽也铺将过来,点燃在房屋、树木、行人的身上——再典型不过的夏日黄昏。
此时夏天虽然快到末尾了,但是温度其实比之前还要热上几分。知了的叫声是不停的,运水的推车从门前的路面上走过去,洒下一些水渍,也是不多时就被还没有散去热气的地面吞噬下去。
夜幕还没有正式到来的时候,一天的忙碌已经接近尾声,人们开始了晚膳前的准备。各种食物的味道,好闻的不好闻,在这个烧饭还是用火的年代里,伴随着柴火的烟味刺激着人的嗅觉。
说起来,是不是可以搞个天然气?许宣站在门口的屋檐下,这般想着。当然,眼下要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这些暂时还没有谱的事情,也只是在脑海中想一想,随后便又沉回到心底去了。
随后进到院子里,同几个下人打着招呼,那边黄于升快步走上来:“汉文,那个‘月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生意上有了很明显的收获,这家伙也一改往日的惫懒习性,变得勤学起来。每天问这问那,求知欲高涨得不得了。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许宣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黄于升在经商方面的才华和天赋,最近已经显露了出来。那么既然是擅长的事情,他本人也比较热情,许宣不介意在这方面栽培他一下。
说是栽培,许宣是完全有资格的。前世的那些经历,随便一点拿过来,放在眼下用都可能超出一般人很多。当然,这里面也要讲究一个“因地制宜”和“因时制宜”的权衡问题。
他对黄于升还是以引导为主。很多时候自己提出一个想法交给那边去做,也不去限制他,让他随意发挥,自己只是在一些细节上进行一些纠正。比如昨天他提出“积分制”的搞法之后,黄于升自己折腾出了一套可操作的办法。虽然还很简陋,有些细节也不太对,但总体而言,这已经是属于他的东西了。许宣将一些地方做了纠正,然后再扔给他,这就是一个反馈的过程。
黄昏的气氛里,许宣同黄于升边走边聊。主要是许宣在说,黄于升偶尔插句话进来,更多的是点头。虽然很多时候还是显得有些懵懂,但是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概都会遵循着这样的方式是去提高和进步——但他自己暂时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些。
随后夜幕就降临了下来,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夜晚,同往常是一个样的。这年代,节奏慢体现在很多的地方,在眼下每个人的经历里,很难有后世意义上的所谓日新月异。时间在这里、在这个时代仿佛是停滞了的。如果往前推一百年,那么杭州城的夜晚恐怕同眼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至多是人的面孔不太一样罢了——当然,往后推一百年,其实也是一样。
这样的局面在中国古代的历史上持续出现,仿佛是一个怪圈。很多东西一再地重演,历史惊人的相似,也从未有人意识到自己处在这个圈子里。时间消耗掉,随后发现,其实自己离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
局面不是不能够改变,在这种不变的环境里,每每也都酝酿着一些新兴事物的萌芽。但是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随后过程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掉。杭州城眼下的人力拉车,其实也是新兴事物的一种,但是……这一次会怎么样呢?
在许宣这里,赚了钱,解决了个人问题之后,所想的或许未必是家、国、天下,但是他的野心在于,想试一试能不能为这一滩死水注入一点新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抱着很大的功利心。如果能成他当然高兴,但是或许这辈子也是看不到的。如果不能成的话,历史就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到得某一天,既定的格局崩溃掉……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
月亮圆圆的,万历三年夏日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随后就开始要步入到了秋天。在杭州城的某个酒会上,李贤同人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在下便是想要去做点事情……你们不用劝我,读书当然是一件,这个是肯定不能丢的。但是多尝试些其他的东西,我觉得其实未必没有益处。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大抱负的,我们读了圣贤书,然后去做那些事情……难道会比不过其他人么?”
李贤说着,冲着一个正要开口说话的书生道:“高连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士、农、工、商……生意人钻营,贪财,敛财无度,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蛀虫……呵,当然,私底下的话诸位听听也就是了。但是在下本身对生意这种行当是没有偏见的。我们的衣、食、住、行……即便是诸位每日必不可少的笔墨纸砚都同生意分不开。我们享受到的是生意带来的好处,凭什么看不起它呢?”他说着,稍稍停了停,随后声音缓慢而沉稳地响起来。仿佛是说众人听的,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是做生意的人坏了,而生意……那是没什么错的。”他说着声音再次高昂了起来:“在下眼下在做的几件事,今天也可以同大家说了……”
周围的书生面面相觑。其实在座的很多人家中殷实,或多或少都经营了一些产业。但是这些东西,具体操作的自然还剩一些无关的人员。他们本身也并不关心那些产业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毕竟衣食无忧的人们,很难去考虑衣食这种事。
这一夜,李贤在自己经营的酒楼里做出了宣言。恐怕杭州的大才子执意从事贱业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因为于家本身的影响力,在公共场合宣扬经商利国的事情并不怎么好。经商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害,一直以来都是颇有争议的,但是这也只是在私底下,并不影响主流观念“士、农、工、商”将商列在末尾进行一些批判。但在李贤这里,其实也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逼自己一把。
先前他或许还有藏掖着,毕竟他还是舍不下读书人的身段的。但是到得见到许宣之后,对方轻飘飘地就帮忙化解了刘余帆面临的巨大危机,这事让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思维还是有些局限了。他当然不会真的害怕许宣——杭州是他的主场,双方如果真的要斗,怎么看输的人都不会是自己。但是另外一方面,在刘家的事情上,他又认识到了许宣在思维方式上的不同。
虽然是对头,但是聪明人就是要学习对方的长处。自己经商的话,藏头露尾的,格局和气量就太小了,那么干脆就完全抛开顾虑,跳出思维的束缚去做。这样子,自己也能够解放一次。而事实上,这也确实是曾经的他完全不敢想的事情。改变……其实已经出现了。
李贤的这番宣言,不多时就出现在许宣的桌子上。最近刘余帆的事情解决了,他腾出了手,也将自己原先的一些资源整合到了人力拉车的消息渠道之中。这样一来,车夫们的行为就有了更加规范的管理,消息的处理也不再完全依赖许宣自己的归纳和整理。这样子,整体的效率得到的极大的提升。
这些天,消息网络被用到了具体的生意上。以布匹经营为例,眼下杭州城的整个布料生意都被囊括到消息网络里。哪家的布价涨了,哪里的布价跌了,哪里有新丝进来,是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刘余帆的几个布行,在因为有了第一手的消息来源,因此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这还仅仅是几日之间的成效,若是时间拉长一点,消息也不局限于布料生意这块,那么信息优势带来的收获就会大到难以想象。也是因此,刘余帆对于许宣的消息网络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但抛开这一面,一切其实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暂时而言,没有人意识到有这样一个网络的出现。那些车夫,都是粗人,每天都会接受必要的洗脑。而他们本身已经习惯了汇报,并且在这之后得到酬劳这种事,完全意识到不到他们说出来的信息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义。
“李贤这家伙……难道不怕于家对他有意见么?”黄于升在那边疑惑地问道。毕竟是世代为官的家族,同自己这种商贾家族不一样,人家是注重名声的。当然,自己家也注重名声,但是不一样,对方甚至到了某种苛刻的地步。这样一来,李贤的举动或许就会影响到外人对于于家看法。
这李贤,脑子被驴踢了吗?许宣看完消息之后扔在一边,随后双手抱在脑袋后面,身子朝椅背靠过去,微微笑了笑。“倒是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