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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到了夜里,清平还不想回去,大周氏便使人给宫里的钟皇后递了信去,让她在钟府小住一晚。
按道理公主出宫又留宿,没这么简单。可最近正好摊上了一堆事儿,明日又是和亲之日,整个宫内都忙的不可开交,楚皇没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钟皇后也忙着在处理其他事儿,在知道女儿要留宿钟家,摇了摇头,也并未多说什么。
这时时辰还不晚,楚朝没有宵禁的律令。
毓秀两人用完饭后,清平便说要出来逛逛夜市。在求了大周氏后,两人便换了一身,带着一堆下人坐上了马车,清平还有些不满,“本不用这么麻烦的,咱们两个人自己去逛多自在。”她在宫中来来回回的被人簇拥早就烦了。
原本想着出个宫找毓秀玩,夜里还能男扮女装好好看一下楚朝的巍峨风光。没想到她那向来好说话的舅母却怎么都不同意,这让清平计划了一早的小九九全部都落空。
毓秀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轿子里有温好的茶水,便替她倒了一杯,“你啊,就是小孩心性。”很快又撩起帘子,看着外头夜色的风光,“最近京城鱼龙混杂,我娘放心不下你,姑姑也放心不下你。你要是想私下偷偷逛,等和亲之后,我陪着你逛。”
清平本来就是发发牢骚,在得到毓秀的承诺之后便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毓秀笑了笑,此时轿子正好路过赵家。赵家原先院里的政治中心,因此赵家的宅院也偏离了城中,只外头那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华贵的却是与普通老百姓家里不相同,毓秀便看见赵家周围绕了不少人,进进出出的。
清平正喝水,看毓秀表情凝滞,便放下杯子,“怎的了?”毓秀看的认真,没听见她说话,自然也忘了回她,清平觉得狐疑,便也揭开了帘子,这一下就正好看到赵家的下人抬着明姨娘的尸体出来,而周围有几个百姓正环着她的尸体哭。
该是她的家人。
“赵府里有人去世了吗?”清平不解,一卷草席埋了的,该不是什么主子。可要不是个主子,怎么赵府这么多人都出来了。
那人被席卷着,脚上的华履也没了。大约是挪动尸体,也或是死前挣扎,她头上鬓发散乱,只留了个金钗。那钗子很大,纯金的,却奇异的空荡。毓秀又仔细的看了看,片刻后动了动唇,“是明姨娘。”
“明姨娘?”清平脑子里过了过,到有点印象。毕竟是个美人,想要记不住有些难,“怎么可能,我记得赵英快把她捧上天了?”
她与明姨娘不熟悉,却很熟悉她头上这根钗。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和赵纯都还小。赵纯父亲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这钗,原先说要给小周氏,最后却戴到了明姨娘头上。那时小周氏日日在钟府哭泣,连带着赵纯也小住了好久。那时大周氏与小周氏感情还好,日日替她出头。
过不久赵纯父亲便觉压力,带着妾室来请小周氏回府。小周氏被他满口的歉意哄的开心,当时便心满意足的带着赵纯回家。
只是在两人走后大周氏便摇了摇头,“傻妹妹——他哪是真心诚意的,若是诚心,那钗子就该被毁了。”毓秀听了母亲这话,立马遥遥的望了一眼。明姨娘确实是美,身子妖娆,远远望去,她乌发上的金钗更是华美,上头还镶了一颗斗大珍珠。
清平听毓秀讲了这些,道,“这女人也真是野心,钗子活生生到死都戴着。”宫里妃嫔斗争从来都比民间厉害的多,清平又哪能不懂这明姨娘想的是什么,“怕上头的东珠被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给拿去了——”清平转念一想,今早赵纯刚刚回来,晚上就见明姨娘的尸体,是谁再明显不过,“当真是断孽,早前赵纯也是可怜,被个庶母害。不过她也够狠。”
这件事上清平到不觉得赵纯有什么错的。皇后是嫡妻,她是嫡女,在这方面她倒与赵纯似站在了一起。
“也算走之前做了件合她心意的事。”
毓秀放下轿帘,想着这样也好。赵纯走了,小周氏是个胆小的,没了女儿带动也不会自己出去找事儿。赵府安生了,小周氏平安了。所有人都好了。
——
钟皇后恩准纯孝公主和亲前夜回家,恩准她在家待嫁。
可是这夜的纯孝公主,却守着红烛一夜都未眠。
“纯儿,天色晚了,早点睡吧。”小周氏与她一起坐在桌边,守着那红烛,“明日一大早,你还要梳妆打扮。”纵使再不想让女儿去辽,小周氏也得忍着心痛说出这些。
“我怎么睡得下。”
赵纯看着外头圆圆一轮明月,此刻却泛着令人心寒的光。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她赵纯歹毒,心机深沉,所以也不配有人来喜欢她,所以她唯一倾心之人也是和她样心机深沉之辈。
“纯儿——”
赵纯垂下头,原本忍了一天,此刻眼眶却困倦及了,泪水不断的往下涌。她恨钟毓秀,但也真的,她多嫉妒她——太嫉妒了。
她所想要的,她全都有。疼爱的她的家人,照顾她的兄长——太子钦慕她,楚昭想娶她做正妃,而她身边还有个永永远远的护花使者,那人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而她赵纯,有的只是这冷钩残月。
小周氏看女儿无声痛哭,心中好像被人插了无数把钢刀一样,将她抱在自己怀里,“是娘不好,娘没本事,才害苦了你——”小周氏今夜本不想哭的,女人出嫁前只能哭一次,便是对着来接新妇的夫君家人,哭多了就不吉利。
小周氏忍了许久,就是不想女儿看着她哭也跟着哭,纯儿一向都比她要强。
外头一轮月从缺到圆,又从圆到缺。小周氏和赵纯,一整夜都没睡。
次日,更鼓敲了一次。小周氏摸了摸泛酸的眼眶,纵使再不舍,在不愿,还是松开了赵纯,轻声道,“纯儿,该梳妆了。”
赵纯静静的坐着,小周氏垂着头,让外头伺候的下人先送来了参汤。昨日女儿一夜没睡,今儿一早便要和亲去往辽国,路上苦寒,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受得了。
——
渐渐的有太阳出来,赵英昨日因着爱妾身死,一晚上没有回来。
前半夜是被明姨娘的家人缠着,明姨娘本来就在府里党羽多,她人刚去了,便有她的心腹去了她娘家报。她娘家到只是个普通人家,但耐不住乡下人只出了明姨娘这一个金凤凰,为了凑这个热闹沾这个富贵,几乎整个村的人都出动。
赵英这个侯爷再有能耐,也没办法直接堵住这么多人的嘴。只好忍着割肉的疼,每人塞了点银两了事儿。到后半夜事情处理完了,本该回府的,只是想到自己爱妾死了,自己又被迫替赵纯料理她的事儿,心中气氛,便直接留宿青楼。
夜里与当红的花魁喝了几口,第二天便有些起不来。
早上花魁还在梳妆,门就被人推开了。那老鸨见了她便道,“昨日那客人呢?”
花魁不解道,“床上睡着呢……钱昨日就给了,妈妈这么激动做甚?”
那老鸨缓了口气儿,连忙往前走,“哪个像你眼皮子浅的惦记这么点儿钱——”她轻轻推了推赵英的肩膀,赵英没起,又狠狠推了,还是没起。便直接用凉透的茶水泼在他脸上。已经是深秋了,赵英恍若掉入寒潭,一下便惊醒了。
一旁的花魁也吓了一跳。
“你这老虔婆做甚么?”赵英气的不轻,当时就要问罪。
老鸨怕他生气,更怕他起不来。做青楼这个行当的,多多少少都认识官场上的人,多多少少也对当局有些琢磨,“赵大人,不是老妈子我要泼你——大人别忘了,今儿个纯孝公主要出嫁,这可是两国和亲的大事,赵大人你要再待在我这儿,老妈子这个青楼就不用开了。”
赵英本就是喝酒喝断片了,老鸨一说,穿上衣服立马就跑回了赵府。
——
赵纯做宗室公主出嫁时的打扮,外头辽使已经来接,可是赵英却迟迟不见回来。
“纯儿”,小周氏面色有些为难,“再等下去,就错过时间了。”送嫁的时间过了,女人家出嫁之后就不会幸福,虽只是个风俗,但小周氏做娘的却不想坏了。
“等他”,盖头下的赵纯只说了这一句话。
赵英从门口一群达官贵人旁边挤了进来,看见女儿房外围了一大堆宫人,以为她还未打扮好,便松了口气,气势也上来了,“怎么这般磨蹭,外头那么多人等着,还不快些。”
小周氏恨不能杀了外头的人,赵纯却只按住她的手,她的婚事,只能风风光光。很快宋凝便进来,因着赵纯嫁辽也只是为妾,而宋凝代的是辽王,更不能向赵英小周氏下跪,赵纯跪过之后,礼便算成了。
很快便有喜婆背她出了门,与小周氏依依惜别后,便上了辽人的轿子。
魏渊立在一旁看了会儿,便准备回去。一旁魏侍跟着他,“宋凝会带着贵妃先回去,也会为主子安排好一切在辽的事宜,只等主子三月之后归辽。”
魏渊知道魏侍这是在提醒他,让他记得三个月之后。
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
十里亭外。
晚翠抱着胳膊,这里实在是太冷了,但还是哆嗦着给毓秀盖上了披风,“小姐,还要待多久?我怕你冻坏了?”
毓秀笑了笑,解开披风,“我不冷,你裹着吧。”
“小姐。”
“晚翠,我真的不冷。”身上的冷,早被心里的寒掩盖了。赵纯和亲出嫁,终究是和前世不一样的命运——到现在她也不知心中该是和感触,是要幸灾乐祸,还是为曾经的姐妹难受一场。
很快原本荒芜的地方便出现一片红,晚翠伸手,“小姐看,是纯孝公主的和亲队伍。”
毓秀看见了,只是离的太远了。甚么也都看不真切,她恍恍惚惚的看着,却又似乎看到了另一幅场面,花轿上的是清平,很快大红的花轿又变成了白色,清平身死。而后一切都成了苍白的颜色,连带着钟家,连带着自己。
毓秀端起桌上的冷酒,一抔都洒在了地上,“若以后真不能再见,也愿你……”,安好,她说不出安好这个词,罢了。
放下酒杯,她道,“晚翠,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