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七八.九条

云拿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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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课开始,陈许泽挨罚终于结束。回到教室,许多同学因他在四班门前的表现心有余悸,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铃声响后,晚自习开始,江嘉树转头和陈许泽说话:“周窈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吧?”

    陈许泽表情不是很平和地点头。

    “笔袋她自己拿回去了,那个吊坠呢?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个,那女的去捡回来了没?”

    “捡了。”陈许泽言简意赅,很明显,这件事令他并不怎么愉快。

    说到这,江嘉树好奇:“我看那吊坠,那个东西都挺脏了,周窈干嘛不扔了买一个新的?正好又进了垃圾桶,肯定沾上了味。”

    陈许泽单手从抽屉拿出一本书,往桌面上一扔,只道:“少问。”顿了顿,“别去她面前提这个。”

    江嘉树好奇,“有故事啊?”

    陈许泽一个眼神斜过去,江嘉树“呃”了声,忙点头:“好好好,我不问!不问!”

    ……

    经过陈许泽在四班门口闹的那一出,之后,拿周窈的脚开玩笑当做谈资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高三学生就不怎么上体育课,再加上她平时走路看起来很正常,不去盯着研究,也不会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有的人怀揣着恶意,喜欢针对别人的痛苦下手,但这种事也得分情况。如果周窈是个软柿子,或许这些事情就会没玩没了,偏偏她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吓人傲气。

    再加上陈许泽做靠山,连掐脖子这种事他都干的出来,谁还敢招惹她。

    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一次月考来临,周窈照常发挥,第二天,就出了红榜成绩。

    周窈对别的不在意,成绩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江嘉树他们也去凑热闹,到红榜前一瞧,陈许泽的名字在第三位。

    江嘉树调侃他:“又是老三,咱们许泽快成万年老三了!”

    说着,众人往最顶上看,有两个并列第一的名字。

    有人惊讶:“同分啊?”

    确实同分,两个名字列在同一排,按照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分先后。

    首行如此写着:

    第一名

    迎念——空了几格之后是另一个名字——周窈。

    “迎念回来了啊?不是比赛去了?”

    一瞧这眼熟的名字,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周窈走近陈许泽等人,在他们身边站定,问:“这个迎念,是谁啊?”

    陈许泽没有反应,他和迎念不熟,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江嘉树,一巴掌拍上额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傻|缺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比赛就不能去个十年八年吗!我的老天爷哦——”

    周窈好奇地看向他,江嘉树叹了一声,朝红榜瞪一眼,恶狠狠地无奈承认:

    “这个叫迎念的傻|缺,是我表妹!”

    ……

    红榜初识姓名之后,周窈和迎念见的第一面,是在学校会堂。周窈喜静,坐在最后一排,没多久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挪着朝她靠近。

    周窈一转头,看到一张艳丽的笑脸。虽然长得娇艳,但是气质亲切没有杀伤力,嘴角大大扬起的样子,还露着一点傻气。

    周窈不明所以。

    “你好啊,我叫迎念!”迎念靠近她,想和她握手,手伸出去不知该往哪碰,只好揪着周窈的书页一角轻轻晃了晃。

    而后,迎念将手里的试卷推到周窈面前,侧身面对她,眼盯着她的脸,像欣赏不够一般,挪不开视线。

    被这么热情的目光打量,周窈略微不自在。

    她微低头,轻声问:“你是江嘉树的表妹?”

    “对!你知道我?”

    “知道一点点。”

    “好巧,我也知道你!”迎念眉头喜滋滋地挑起,“我去比赛这段时间,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同学,我一猜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大剌剌地夸讲外貌,饶是周窈再镇定,也稍稍有点脸红。

    “你找我……”

    “啊,是这样的。”迎念的语气做作得可以腻死人,“周窈同学成绩不是很好嘛,我很向往!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我特地来请教你,来,请教教我这些题目!”

    迎念头发一撩,单手托脸,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教题目,实则盯着周窈的脸猛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来吧!”

    周窈:“我们两个排名一样,你和我都是同分啊。”

    迎念:“……”

    咳了声,迎念坐正了些,言之凿凿:“错的地方不一样嘛,来来来,教我教我教我!”语气就像是在等周窈蹂|躏她。

    周窈被她撒娇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

    下午的会堂里,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校园风纪。

    台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窈轻声慢气地给迎念讲解那些她不知是不是早就会做的题目。迎念的视线至始至终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白嫩的脸颊,还有皮肤下细细透出的血管,她睫毛轻颤的样子,直看得迎念心都化了一半。

    太!可!爱!了!吧!要命!!

    一堂讲解结束,周窈有事先回班级,迎念站在后门处一边回想一边感慨。好巧不巧江嘉树路过,看见她,冲上来就在她头上狠狠一敲。

    “去你大爷的江嘉树!”

    “干什么呢傻|逼?在这看风景?”

    迎念白他一眼,转头看向周窈走远的背影。江嘉树顺着目光看过去,眯起眼,认出是周窈,“那不是周窈吗?你干什么了你?我劝你最好别惹她啊,当心陈许泽宰了你!”

    迎念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看着那个背影,她噙着笑微微摇头,竖起一根食指,一字一顿地点头:

    “——这个美人儿,我要了。”

    ……

    迎念“看上”周窈这件事不只是说说而已,从第一次在会堂见面开始,不管有空没空,迎念都会去周窈班上找她。和她说话,或是和她一起做题目,下了课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买水,大课间还会拉着周窈去操场上走一走散心。

    周窈有一只腿不好,跑起来不方便,甚至有时发作,光是走路都会疼。

    迎念知道这一点,但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把她当易碎的娃娃,也没有特别照顾她,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朋友对待。

    比起陈许泽,迎念的恶名不遑多让,虽然迎念一向看不上陈许泽,觉得这人一张死人脸,没有一处好看的,但在对周窈的事情上,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凶神恶煞。

    四班那群女生在被陈许泽警告之后,没再敢主动招惹周窈,却也免不了背后窃窃私语。话自然不会当着周窈面前说,可好巧不巧,就那么被经过的迎念听到。

    “哐——”

    猛的一声,迎念丢出去的矿泉水瓶擦着那个女生的侧脸飞速而过。没有故意对准她的面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她的侧脸旁边,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上,发出的声响吓了那些人一跳。

    前一秒还在“那个跛子”、“那个瘸子有什么了不起”这样说着的几个女生,统统受惊不已,呆若木鸡,傻了一样看着冷眼睨着她们的迎念。

    “说人坏话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哦。”迎念勾唇嗤地笑了一声,“我动手打起人来,才懒得分你是男的女的。”

    照揍不误!

    迎念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家世也好。她表哥江嘉树家里已经算是条件优渥,但和她比起来,还要差上许多。

    关键迎念性格彪悍,以前有女生和她起冲突,老师来了以后装可怜开始哭唧唧地掉眼泪,谁知道下一秒,迎念眼泪哗啦啦不要钱一样,大流特流,哭得比对方更惨。

    也有跟她硬碰硬的,带着人来校门口堵她,迎念二话没说,从操场上废弃的旧课桌堆里随手抄起一张,砸得领头那人哭爹叫娘。

    当然,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被堵在巷子里差点挨揍,谁能想得到呢,下一秒她就如同猴子蹿树,一个助跑冲上围墙,翻个身就没了人影。

    软硬都拼不过迎念,这人还特么身怀逃跑绝技,放眼整个七中,哪有人敢惹她?

    她的彪,和陈许泽的狠,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然而世事难料,就这么碰巧的,这俩人同时都护上了同一个人——周窈。

    ……

    对于迎念的示好,周窈的反应几乎可以算作没有反应。迎念约她去干什么,她都会去,但从未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迎念不生气,也没有责怪过她,更没有认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不对等。

    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的。她就像第一眼看到周窈那样,喜欢,一直很喜欢。

    在迎念亲近周窈的第二个礼拜,下午第二节课,周窈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拿表格回班上。

    虫鸣在叶间消弭,几乎已经听不不到,从稀疏的空隙中照下来的阳光,也不再带有烫人的温度。

    秋天就要来了。

    周窈抱着薄薄的一叠表格,经过师德楼附近的小亭,还没到亭子,路旁花坛栽种的不知名植物枝丫茂盛,随着风摇晃,遮住了她大半身影。

    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里有人的。

    “哎念念,我很奇怪哎,你干嘛一直找那个周窈啊?她又不理你,你天天找她,主动和她玩,她还整天摆一副冷脸。换我我早就受不了了!”

    “就是啊,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去玩了,吃饭也跟她一起吃。”

    “那个周窈是个跛子哎,要是跑起来她摔跤什么的,你不觉得很丢脸吗?我才……”

    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都是周窈不熟悉的,但她们话里提及的名字,她却很是了解。

    周窈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她低垂头,唇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打算转弯从另一边小道走开。

    还没挪动脚步,亭里忽地响起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讲话给我注意一点哦?”

    “听好了哈,周窈是我朋友,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坏话,我可就不会再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你们讲话了。”

    是迎念的声音,她生气的语气,比平时说话的语调要微微上扬一些,周窈听过几次,就像现在这般。

    “背后议论别人是件很缺德的事,我就说一遍。”

    “而且,周窈的脚怎么样,跟谁都无关,那是她的事情。”

    “怎么的,你们脚厉害,跑个八百米冲刺我看看啊,拿不到冠军在我看来也是废物点心!”

    亭子里鸦雀无声,那些人似乎都被迎念骂人的话吓到了。校服外套下穿着蓝色褶裙的迎念“腾”地一下站起身,已经不想再和她们废话——

    “我的周窈呵,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温柔,头脑聪明考试次次都拿第一,更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好得不得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看在以前的感情份上,迎念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只朝这群人翻了个白眼,从亭子一侧的阶梯下去,快步离开。

    ……

    陈许泽等人原本是想去操场,去操场就要经过师德楼,在那个亭子附近,和周窈一样,恰好听到了迎念和那群人说话。

    全程没有一个人出声,直至她们散了,江嘉树装腔作势抹了抹眼角,“我那傻|逼妹妹还是有可爱的时候的,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身旁的陈许泽一直没有反应,江嘉树做作完,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你怎么了?生气了啊?哎,那些人的话没必要理她们,都是些傻|叉……”

    “没有。”陈许泽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江嘉树随口一问,本以为陈许泽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口了:“你记得你之前问我,周窈笔袋上那个卡通吊坠吗。”

    “哦,那个啊,挺脏的了,扔进垃圾桶里就更脏的那个,她到底什么时候换啊!”

    “那是小学的时候,她朋友送她的。”

    “朋友?”

    “嗯。”陈许泽点头,“她就只有那一个朋友。”

    江嘉树听得愣了一下。

    陈许泽说:“那时候周窈还小,脚受伤没多久,刚刚开始练习怎么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因为不熟练,她经常露出奇怪的姿态。学校里很多人笑她,只有那个女生,她是唯一一个不介意周窈走路奇怪的人。经常会和周窈一起玩,一起剪纸,放学一起买冰棍,周窈很喜欢她。”

    “那后来呢?”

    “后来……”

    陈许泽的眼神变得深沉,像是有化不开的雾,浓浓聚在一起,想要将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勒死在其中。

    “后来周窈有一天发现,那个女生和别的人一起笑她。周窈因为喜欢她,把她带回家里去过,还在她面前练习过自己怎么在镜子前学走路。那种姿态是很难看的,又笨又蠢。而那个女生,当着那些人的面,一边调笑,一边跟他们说——‘我告诉你们啊,那个周窈在家就是这样练走路的,这样,像这样,是不是很傻!’”

    江嘉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我槽,怎么这么贱啊!”

    “那个时候都还小,大家都是小学生,善恶观念很淡薄,同理心更没有多少。”陈许泽看了他一眼,“即使现在,你觉得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些?”

    江嘉树沉默了。

    “卡通吊坠是那个女生送给周窈的,从那一天之后,她们再没有说过话,女生也没有来找周窈道歉或是解释,两个人就那么心照不宣地成了陌生人。”

    陈许泽说:“那个吊坠,周窈一直没有扔,始终挂在可以看到的地方,钥匙扣上,或者笔袋的拉链上。”

    “为什么啊?扔了多好!”

    “可能——”陈许泽说,“是为了记得吧。”

    ……

    迎念离开以后,留在亭子里的几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使迎念已经走了,她们仍旧心有余悸,稍坐几秒,各自散开。

    周窈在枝丫的遮挡下站了很久,表格纸张被她捏到变形。而后,她缓缓地,缓缓松开手,将那皱褶抚平。

    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迎念都会跟她说:“笑一笑啊幺幺,笑一笑,你笑起来多好看!我就喜欢笑起来漂亮的姑娘!”

    她总是象征性地扯一扯嘴角,当做给迎念的反应。

    这天下午,在从师德楼回教学楼的途中,周窈一个人,站在花坛绿荫之下,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

    如同迎念所说的那样。

    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