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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地痞被扣在店中,早惊动了在店外徘徊的几个乞丐, 几人心知不妙:生客不好欺, 怕是碰上了硬茬。
年长的那个捧着碗、拄着杖道:“外来的生面孔, 谁知是哪路的神,哪道的仙?此事本不与我们相干, 不过得些跑腿的好处。热灰里的熟栗子, 烫得手嘴一溜燎泡。”
几个乞丐打定主意不揽这桩闲事,只让其中一个去通风报信, 余者各自散入人群讨钱去了。
地头正在那做着美梦呢, 躺在榻上看看月、看看灯,身边围了几个讨好的无赖,与他送酒敲背。
地头还美滋滋道:“也不知那个外地的娘子如何美貌。”
献策的无赖与他捶腿道:“唉哟,哥哥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们这些个人, 看着母猪都是眉清目秀。那外地娘子,便是三分的美貌,也是赚了个翻个。”
地头一想,确实如此, 原先不过为着与卖艺的做主,白赚了一个小娘子却是个添头, 摸着肚子道:“你说得有理, 白饶的娘子, 不好嫌弃。”
又有无赖涎着脸笑道:“哥哥吃肉, 也与我们一口残汤。”
地头劈手就是一巴掌, 怒道:“肉都没到爷爷的嘴,你倒来分食?”被打的也不生气,道:“哥哥出手,便是锅里的肉,还能落不到嘴里?”
地头被捧了一通,心里大为高兴,拿出酒与众人分吃,正吃得高兴。送信的乞丐跑来疾呼:“哥哥还在吃酒作耍,却不知惹来杀才,那好汉好俊的身手,将哥哥的下手打得半死,一并扣在客店里。”
地头微怔,砸了酒碗道:“他娘的,他是杀才,老子却是三眼的二郎君。他算什么鸟的好汉,在我的地头耍起威风来。先时打伤了我香火兄弟,眼下又伤我的心腹?进生地,不知拜庙门,是好汉也要与我软了膝盖。”
乞丐拦道:“哥哥听我一言,他不是寻常看灯客,拳上立人胳膊走马,立出来便是响当当的模样,定耍得好拳脚,说不得与绿林交道,何苦开罪于他?”
地头怒道:“屁个绿林好汉,不过无法的狂徒,进牢扛枷的贼配。他与绿林交道,报与我姊夫,还是大功一件呢。”
他身边无奈纷纷点头拥趸、叫嚣“哥哥说的是。”“报了官抓他。”“下了大牢。”
乞丐见劝不下,笑道:“哥哥自有能耐,我递了话,尽了事。街集好生的热闹,不好多在哥哥这消磨,要去做我的营生去。”他边说边出了矮院,赤脚跛足走得倒快,一溜烟没了影。
地头冷哼,道:“针尖的胆,成得什么大事?活该一辈子上街讨食。”
众地痞听了又是了迭声附和。
地头嘴上厉害,心里也隐隐发怵,拉了献策的那个叫他躲在暗处,情况不对便报与通判知道。
献策的拉长了脸道:“哥哥莫要顽笑,我这等腌臜人,如何见得到一城的司马?”
地头道:“见不得我姊夫,便报与管事。”又许酒许肉许钱,纠结了十来个帮凶,又叫人去喊卖艺兄弟,大义凛然道,“费这些功夫,实为他们兄弟讨要公道,哪有苦主不去的道理。”
卖艺的两兄弟正在租赁的小院里擦药油,粗壮的那个皮厚肉实,倒不曾伤了筋骨,他是又憨又凶的,听闻地头要与自己张目,挽了袖子便冲了出去。他哥急伸手要扯他衣角,又哪里留得住他?垂头跺脚,心里把地头骂得狗血淋头:不知孝敬了多少的酒肉,有事却是靠不上,仍旧拿自己兄弟二人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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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至柳梢,何栖亲手执壶与何秀才、曹英倒酒,道:“阿爹与表伯吃一盏酒,临窗对街瞧外间的热闹。”
何秀才叹道:“我又哪里吃得下去酒?”外出一趟本为着散心,反倒添了堵。
曹英执杯道:“亲家公原谅则个,却是我挑出的事,唉!”
何秀才忙道:“不与曹家侄儿相干,月色再明,亦藏着魑魅魍魉;太平人间,也有着贼偷匪盗。”
沈计安慰道:“阿公,有阿兄与施家哥哥呢。”
何秀才道:“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不如报与衙门?”
何栖将一筷子糟鹅挟到何秀才的碟子里,道:“无凭无据的,官府如何理会?元夜人流喧嚣,街市既有高门贵子,又有贩夫走卒,再少不了偷拐匪徒,城中千灯万盏,又防着走水,人手定然紧张。那些地痞无赖说是要找我们的麻烦,到底未曾动手,这般直咧咧去报官,定不理会。”心中却想:宜州的通判曾与苟家庇护,品性尚待商榷,想来应不是什么清廉的官。若是昏聩的,说不得为了不正经的‘小舅子’与我等为难。
何秀才仍是愁眉不展。
曹英有心想吹嘘吹嘘沈拓的身手,想想何秀才一个读书人,大概不太愿意听这些喊打喊杀的路数,谁个愿意自家女婿是个杀胚。因此,他将施翎给夸了一夸,直把施翎夸得如同吕布托生,张飞再世,不消动手,立门口怒吼一声,歹徒便倒了一片。
何栖笑出声来,道:“表伯说的哪是施翎,怕不是哪咤。”
何秀才也笑了,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必费尽心思,拿话宽尉我。我垂老之人,不过几载的岁寿,我只为你们所忧。小郎阿娣半大之人,阿翎尚未娶亲……罢,事至临头,福祸两知,曹家侄儿,来,吃杯清酒。”他不愿多说丧气触霉头的话,打起精神与曹英举杯。
何栖为二人添酒,笑道:“阿爹放心,有大郎与阿翎呢,此番定能逢凶化吉。”只深掩了忧虑,做出成竹在胸的表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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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担忧,店主与店伙计都快愁死了,店里坐着两个太岁和几个血糊拉渣的伤残,新客进店扭头就走,活跟后头有鬼在撵似的。
地头虽心中打鼓,回头又见自己人多势众,重又肥了胆气,一路挺胸凸肚、张牙舞爪地杀将到客店中,被扣得几个地痞如见了亲爹,唤道:“哥哥总算来了。”
“哥哥这厮凶狠,折了我的腿骨,碎他全身的骨头才能罢休。”
地头瞪着几人惨状,咽了口口水,斜眼看抱胸而立的沈拓、施翎二人,一个生得精壮,眉浓目深,端正俊朗;另一个生得如同梨花照水,秀美夺目。地头的一双的眼睛落在施翎身上,怎也拔不出来。
卖艺的真当地头是为自己做主,见着施翎,份外眼红,道:“哥哥,就是这厮,砸我兄弟的场子。”
地头心下不信,这位后生郎君生得鲜花一般,纵有刺,也不过扎些血珠子,哪能两脚踹翻一个彪形大汉。对着沈拓道:“这位外客看着倒像个好汉,只是为何无故打坏我的兄弟?生费了好些的药钱。”
沈拓拦住要动手的施翎,道:“你又怎知无故?焉知不是你兄弟先寻的事?”
地头见他不动手,疑他是纸糊的虎,一抬下巴道:“你是外来的,不知我的名姓,我却是这里的太岁,此地的祖宗。我说是你生的事,便是你生的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沈拓笑道:“此地的祖宗,这里的太岁?好大的口气。 我是泥腿乡下汉,却不知你是宜州的什么人物?”
地头还未出声,他的爪牙却先叫嚷开了:“好叫你个田舍奴知晓,我家哥哥却是司马家的小舅子,你既知道了来路,赶紧跪下磕头求饶。哥哥大量,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活路。”
“原来是通判的亲戚! ”沈拓冷声,又问,“我赔礼又如何,不赔礼又如何?”
地头还当他怕了,笑道:“你要是不赔礼,我便乱棍打残了你,下了大牢;你若是有心赔礼,只将你娘子……”他目光往施翎身上一瞍,道,“与这位小郎君一并送与我,我便……”
“你个鸟贼,向天借的胆,你既寻死,爷爷便成全了你。”施翎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长条凳冲着地皮的脑门就砸了过去。口里还叫,“哥哥不动手,他们泥猪赖狗、乌合之众,我一人就能捏死他们。”
沈拓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岂能由你一人收拾?” 他是个见机,飞身将客店大门合拢落栓,又拖桌凳堵个严实。
施翎一凳砸翻了地头,顺手又抄了一条,拿在手里作了兵器,舞得虎虎生风,先时还有地痞寻隙偷他下盘,被他立起条凳砸了手掌,嗷嗷直叫藏在桌子底下。
他一通乱挥,连沈拓都进不得身来,只在门口守着,逃一个打回去一个,逃一双扔回去一对。
那个瘦黑卖艺的见势不妙,早早与店主店伙计躲在一起,连个头都不肯露出来。他那阿弟早被施翎一板凳砸倒,旧伤又加新伤,挺在地上直哼哼。
地头见自己之么多只手竟拿沈拓施翎二人无法,生出一股横气,爬将起来,怒喝一声弯腰犁头冲着沈拓撞过来。
沈拓一时不防,被抱个正着,笑道:“我正要寻你,你却自己送来。”拿臂肘鹰嘴突对着地头的肩颈处连砸了十几下。
地头只感半边又麻又痛,一忽像是没了知觉,一忽儿又扯得全身生疼。嘴上道:“我是通判的小舅,你敢伤我?”
沈拓笑道:“你败坏通判的名声,我代他教训几番。”低腰两手捏住地头的两只手腕,使个巧劲,只听“咯啦”一声卸下了关节,将他甩脱在地上,又如法炮制卸了脚腕。地头全身瘫软,沈拓仍不解气,避开要害,将他当死猪肉捶打。
那边地痞倒了一地,施翎将几个推成堆,将长凳架在几人身上,自己在那坐了,哪个不服气敢多吭一声,抬手便是一拳,打得几人躺地上装死。
沈拓见打得差不多了,向店主要了截麻绳,将地头捆了,道:“店主莫怕,店中损失一并算与你,我拿了通判小舅与通判夫人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