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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众人来访, 静姝虽稍有那么一点诧异这访得突然,但她也早已有所准备。
在本正在田中劳作的庄丁火急火燎的跑来通风报信说看到好多辆马车过来时, 静姝便已命人整理了小客院,让朱嬷嬷招呼客人,而自己却是去了客院里的小佛堂,让她们不得打扰。
众人到了小客院中,被朱嬷嬷亲自领了去厅中喝茶,一直等了半个多近一个时辰之后, 着了一身素布衣裳的静姝才从隔壁的小佛堂中慢腾腾出来。
这中间,除了苦涩的茶水,任何充饥的点心甚至乡野的生果什么的都没送上来过。
静姝出来后也不待皱眉的大伯母, 面色难看的三婶娘以及早就一脸不耐烦的白静妍问罪, 先就一脸肃穆的请罪道:“因着侄女平日诵经礼佛时从不许人打扰,以免扰了菩萨,认为侄女心意不诚, 减了替祖母和母亲祈福的效果, 所以下人未能及时通报,侄女这才刚刚得知大伯母,三婶娘, 大嫂你们的到来, 还请大伯母三婶娘你们见谅。”
大夫人杨氏看面前的侄女素布衣裳, 头上身上半点首饰没有,再想到来时一路的荒凉僻静,这院中摆饰也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 她忍不住就想起三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衣裳料子都是蜀锦贡品,身上配饰均是上好珍珠翡翠的小姑娘。
如今小小年纪,却这般清寡,说话沉郁,心中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怜惜同情。
杨氏自然知道婆婆让自己还有三弟妹过来“探望侄女”的真正目的何在,不过是看看这个侄女在这里过得如何,可是正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因而才要离开白府自己跑到这庄子上住着。
可如今杨氏对着这样一个十几岁被打发到庄子上礼佛的小女孩,也不免觉得那心思也太难看了些。
所以不过等了半个来时辰,杨氏向来耐心很足,自然不会怪罪这个侄女,就是四侄女白静妍等得不耐烦,面带不悦似要说些什么都被她瞪了一眼瞪了回去。
然后杨氏带了些怜爱笑着对静姝道:“姝姐儿你一片赤诚孝敬之心,我们如何会怪罪于你?也是我们没有提前通知,突然来访的缘故,你还不要怪伯母婶娘们突兀才是。”
静姝点头,忽略了杨氏唤她上到近前让她“亲密一番”的手势,竟是板着小脸很认真的答话道:“大伯母说的很是,下次伯母婶娘你们来访,最好还是派个小厮或者丫头提前几天说上一声。否则今日侄女在家中诵经礼佛便也罢了,若是侄女去了寺中,可能一去就是一整日,岂不是让伯母和婶娘白来一趟?”
静姝这意外的回话说的大夫人杨氏脸上就是一僵,她有些愣怔的看着面前的小侄女好一会儿,不知她这是话中有话,还是直话直说。
可是她看着静姝那一脸肃穆一派认真的表情,似乎又挑不出什么错来,明明是被噎了却又好像静姝真的只是在认真说事一般。
三夫人韦氏看杨氏吃瘪心里高兴,她倒是完全没想到静姝那话是连着她一起噎的。
韦氏便在一旁笑着接话道:“可怜的孩子,虽说你祖母让你住到庄子上,但你平日里尽了一份心就好,也不一定需要时时的诵经礼佛,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尽过这样苦行僧的日子……”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容也很快就被静姝的回话给噎得僵在了脸上,喉咙都跟被卡住了似的……
只见静姝微沉着小脸,严肃道:“三婶娘此言差矣。母亲当年因侄女难产,身体受损所以才一直未能有孕,如今总算佛祖慈怜,再赐麟儿,侄女更当尽心尽诚为母亲祈福,为母亲腹中的幼弟幼妹祈福,如何能随意‘只尽一份心,意思一下就好’?侄女自当怀着赤诚感激之心,尽心礼佛,这如何能谈得上什么苦行僧的日子?”
“更何况,侄女甫一进京,就因命相相冲累得祖母生病,因此对佛祖更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敬之心,以免佛祖怪罪,再降罚于祖母。”
韦氏看着满脸认真一派正气的侄女,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总算体验了直接被噎的滋味,竟然被个小辈顶撞还是拿大话教训,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想立时便发作并训回去却张了嘴才不知道该以什么由头来训,难道说她不敬长辈 –不敬自己这个三婶娘?
她张了嘴又闭上,再张开,面色涨红,好一会儿面色尴尬语带嘟囔道:“你,你这孩子,婶娘也是关心你,怎么就说得这般远了?就算这时间花少点,只要心诚,佛祖又怎么会怪罪,还降罚于你祖母,这,这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静姝一哂,却不再理她,只把脸又转向了大夫人杨氏,问道:“现在已快午时末,大伯母你们一路过来必定还没有用过午膳吧?”
杨氏看着静姝若有所思的点头,便又听到静姝道,“只是你们来得突然,嬷嬷她们并没有提前准备,所以今日只能委屈大伯母你们和我用同样的膳食了,若是有什么不惯的,还请大伯母你们多多担待。”
杨氏此时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她在白府管家多年,受的明的暗的委屈和挤兑也不知凡几,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的话如何在意,只是心中却对面前这个侄女的性子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杨氏原本还想着把静姝说给自己的娘家侄子,她娘家虽然没落,日子过得清贫,但子弟教养却很不错,最小的侄子十四岁便中了秀才,今年十六,就在自己夫君的杨林书院里读书,学问也是极不错的,家里对他的期望都很高。
她三年前见静姝的时候,觉得静姝虽然养得娇气了些,但也乖巧可爱温柔恬静,白二老爷又是官身,静姝的嫁妆想必也很丰厚,配自己的侄子很是不错。
可此次静姝自回京后,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识,让她倒是犹豫了起来。
这性子,也实在太“耿直”不懂变通了些,且……虽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不得劲。
这嫁去娘家,岂不是要让母亲大嫂受累?
杨氏撇开纷杂的念头,展了一抹宽和的笑摇头道:“看你这孩子说的,伯母过来是探望你的,如何还要劳烦你费心去准备什么膳食,将就着用些也就是了。”
静姝笑着应了声诺,就吩咐朱嬷嬷摆膳。
然后杨氏就发现自己之前的话说的太松,这“将就”还真不是一般的“将就”。
送上来的不是一桌子哪怕是“简单的小菜”,而是给每人面前上了一份清汤寡水,半点油腥的不见的两菜一汤。
清水煮白菜,清炒萝卜丝,青菜豆腐汤……
就是她们平日里去寺庙里吃斋,那也是色香味俱全,品种的,这,这算个什么东西?
白府的下人平日里吃的都不是这个…….
杨氏算是禁得住的了,面色也是古怪不已,更别说大概从没吃过这些东西的韦氏还有白静媱白静妍几个了。
她们不是没吃过青菜萝卜,是没吃过这种做法的青菜萝卜而已……
静姝对众人各异的神色却是浑然不觉,她也不需要下人侍候,只对众人面色真诚道:“大伯母,三婶娘,大嫂,各位堂姐堂妹,你们坐马车一路过来,必是饿了,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请用膳吧。”
众人看看饭菜,再看看静姝,面色僵硬的僵硬,微妙的微妙,难看的难看。
白静妍若不是顾着书香世家小姐的礼仪,大概就想戳戳那饭菜,然后尖声质问静姝是不是故意的了。
这种,简直就是故意非一般的怠慢了!
这里杨氏最大,众人都在面色各异的等着,杨氏就在众人的目光下,面色有些僵硬的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汤,然后,那真的不是看起来没有丝毫油花,喝起来,那真的就是清水煮豆腐,加了两根菜叶子,和一点盐大概。
杨氏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勺子,皱了眉对着静姝道:“姝姐儿,你平日里就吃这些东西?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何能吃这样的东西?”
见静姝似乎对她这样的突然问话有些莫名其妙,然后还点了点头,杨氏转头就冲着静姝身后侍立的朱嬷嬷和碧蔓面带不悦地训斥道:“就算是你们小姐吃斋,你们也该用心点,如何能这般马虎,随意的准备这么些东西给小姐吃?”
朱嬷嬷和碧蔓自饭菜送了上来那头就恨不得垂到地底去,不,是自众人到来之后,她们两就一边小心翼翼殷勤带了些讨好的招待,一边就有些眼神闪躲,不敢触及大夫人的眼神。此时被斥,只敢低头挨训,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杨氏看这院子里侍候的人都耷拉着脑袋,再看静姝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似乎还奇怪自己恼什么,突然深觉无力。
她,她并不是质疑什么,是真觉着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整日里吃这些东西。
杨氏觉得无力,不知道为何也有点失了继续训斥的兴头,那边韦氏却捺不住了,她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先前被噎一直憋在心口的气找了个发泄的出口,便带了些阴阳怪气的口吻就接着斥道:“大嫂说的是。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服侍你们家小姐的,平日里难道-当-真-是让你们家小姐吃这些?这般的偷懒疏忽,我看都该打发了去,让老太太再拨一些人过来服侍才是。”
抑扬顿挫,“当真”二子加重,后面更是带着鼻音在训斥。不过,“让老太太再拨一些人过来服侍”,这大概才是重点。
朱嬷嬷和碧蔓被训得脸上青红交加。
可是,她们有什么办法?!这是她们家小姐特别要求的!她们自己吃得都比这些好!
不要以为这些饭菜是静姝特别拿出来招待她大伯母和三婶娘她们的,事实上,因着习那“玉骨”功,每日浸泡不同药物,静姝每日的膳食也都是经过特别备制的,且每隔上三日都要斋戒上一日,只能喝些清汤吃些最最简单的素食。
而斋戒的这一日,静姝大多会到这小客院来用膳,剩余时间也当真都是去经房,不过不是诵经礼佛,而是修习“玉骨功”的心法。
所以在小客院服侍的,如朱嬷嬷和碧蔓等人,当真以为她们家小姐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家小姐是怎么了,朱嬷嬷也曾劝过啊,但小姐说这是为了给祖母和母亲祈福特意斋戒,口腹之欲只会引人失去纯净之心,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喝了原苓煲的各种汤,她们还能说什么?
原苓那可是原神医家的小姐,说是要去考宫中太医院的!
而静姝在后面主院的时候,都说是在原苓那边学习医术制药,虽然朱嬷嬷和碧蔓心中或许有些其他想法,但现在的小姐性子早不同于往日,又有蓝嬷嬷“疏于照顾”被杖毙一事,她们现在都是战战兢兢的服侍,对小姐之事是再半点不敢置喙的。
静姝听了杨氏的话面色还有点懵懂,听了韦氏的话后似乎才明白过来,脸便有些沉了下来。
静姝沉着脸道:“三婶娘,这是我吩咐她们做,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因着要静心礼佛,侄女不不敢耽于口腹之欲,免得影响了心性,这才吩咐她们每日都做这些膳食给我,如何能因着听我的吩咐就该打发了去?难道要拨些不听使唤,每日里定要整些大鱼大肉,闲暇时就偷盗的过来不成?”
这话说得众人心中就是一跳,这,不是在暗指蓝嬷嬷吧?
她们打听到的有关静姝乳娘蓝嬷嬷被杖毙的消息,都说是蓝嬷嬷偷静姝房里东西,又不听使唤擅自作大,还疏忽照顾静姝致她大病,如此才引得白二老爷都大怒,将其杖毙的。
蓝嬷嬷可不就是老太太拨过去使的?只是她这般说话,还真不怕得罪老太太啊……
静姝才不管别人听了她的话怎样想,想往她这里塞人?也不看她乐不乐意!哼,这手伸得可真长!
反正她现在也不住在白府,就是不怕撕破面皮的,还能怎么着了!
她说完话,也不想再听韦氏的废话,和听她那弯弯曲曲的心思,便转头冲向了杨氏,稍微缓了些面色,语气温和了些道:“大伯母,至于我的身体,大伯母不必担心,有原师姐时时看顾着,日日都会熬些进补之物给我,并不碍事的。”
静姝因感念母恩,拜了神医北地原家的原夫人为师一事并未瞒白府众人,李氏上次过来还特地求了原苓帮她看诊,不过其他人都觉着原苓不过是一小姑娘,并未太放在心上而已。
话说到此,众人再无话可说,虽然韦氏给气得够呛,心里满是憋闷,但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侄女是能说翻脸就翻脸的,说话直接不给人半点脸面,但偏偏她好像还是站在“有理”的一方。
难道真翻了脸闹出去,要传出她们长辈去到在庄子上清修礼佛的侄女那里,因为吃斋膳食不好就和侄女翻脸?
她还丢不起这个脸。
食不言寝不语,众人沉默的用了些膳,但就算她们真的是一大早出发,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到了这边,又坐等了一个时辰,但,此时对着这样的饭菜,也当真是有些难以下咽,只味同嚼蜡般略填了下肚子而已。
众人中唯有静姝的大嫂李氏不知是不是为了给静姝面子,或是带了人来心有愧疚,很是认真的给用完了。
然后就是作为主人的静姝,非常认真非常优雅的用完了所有饭菜和汤,一点都不带半点勉强和含糊的,让白静妍她们都深刻怀疑静姝和她们吃的是不是一样东西。
用完膳后,静姝便问众人是想歇息一会再走,还是直接就离开,道是“歇息小半个时辰,应该也能赶在酉时末回白府”。
虽然众人也没打算留宿,但这也太直接了吧?好吧,现在她们几乎有些麻木,大概静姝说出什么话来,她们也不会太过惊讶了。
厢房歇息时,白静妍就跟其母韦氏道:“母亲,您看这里都是什么呀,我不想留在这里了。还有那五妹妹,女儿怎么觉得她怪怪的,是不是,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她们过来时一路也瞧了周边的环境,都是郊田,劳作的老农,进了庄子,就是些菜地,黑瘦的农妇,哦,还有个鱼塘,和白静妍期待的美景花田根本就是两回事。
她们原只当静姝自已爆出和老太太相冲一事,又是住到舅家陈家给安排的庄子上,肯定不是华服美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哪里知道是这么个样子!
还有午膳,那都是些什么东西。白静姝穿的,那又是什么东西,还整日的抄经送佛。先前在厅里等候时,大伯母和母亲就询问过这里的嬷嬷和丫鬟了,白静姝就是整日里不是抄经念佛,就是学什么医术,枯燥得要死。
难道她也要过这种日子?
韦氏冷哼一声,咬着牙先骂了句:“那个死丫头!”
然后伸出指头就戳着女儿的脑袋道:“她是傻得,我看你才是个傻得。哼,你还当真相信她过得是这种日子,你瞧瞧她那肌肤水灵,眉眼汪汪的样子,那样的膳食能养出这样的人来?那些婆子丫鬟眼睛都不敢直视我们,明显就是在撒谎!你二堂嫂之前来过,可没见她说成是这样,先时吃饭时我分明看她都有些吃惊的样子!你就在这里给我住着,看看到底是什么玄机!”
“哼,你想想三年前那小丫头养得金贵的模样,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好东西,娇滴滴的不得了,现在装成这样子,鬼信呢!不过倒真是没想到这丫头片子长大了,倒是长成了这么一副装腔作势,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白静妍哼哼唧唧的,韦氏又是哄又是劝又是斥的好一顿点拨她,她才勉强应了。她不是不好奇白静姝是不是真是装的,可是她就是瞅着这荒凉的地方,寒酸的院子,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乡间家具布置,还有白静姝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心里就是瘆得慌。
这边韦氏和女儿白静妍说着话,另一边厢房里,杨氏也在和女儿白静媱说着话。
白静媱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母亲,五妹妹,五妹妹她这是在做什么?不管如何,惹了祖母的嫌弃,能落得什么好?我还只当她本就是不愿住在府里,想住在舅家,可这,这过得是什么日子?母亲……”
她不是傻子,也有些怀疑静姝是不是装的,但她较为厚道,并不想直接说那种话。可就算是装,得罪了祖母能有什么好?白家,可都是祖母说了算。
杨氏看了女儿一眼,眼睛沉沉的,然后转了头又微闭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媱儿,有一些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没必要急着表态或太多好奇心,更不要随意插手,稳住自己,静观其变即可。”
“许家也是个大家族,几代同堂,兄弟妯娌很多,是是非非不会比咱们白家少,你嫁过去更要谨言慎行,走一步看三步,无关你事的事情千万不要凭意气或一时的情绪胡乱插手。”
白静媱定婚的许家也是旧式读书人家,定的是明年的婚期。
白静媱咬了咬唇,嗯了声,便不再敢继续问了,自小母亲对她的教育都是要稳重大方,谨慎小心,看白静妍那般哄着老太太开心,她母亲却也没让她那么去做,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且稳着些即可”云云。
可是不知道为何,今日五堂妹虽然穿得朴素,言辞好像有些刻板,她却在她眼底看到了别样的神采,让她心底竟然隐隐的有些羡慕。
而此时李氏也因着今日冒然领了人过来而特意去了静姝的房中跟静姝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