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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十月,三亚湾,凯宾斯基酒店,池畔房,2117房间。
那些日子,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照顾受伤的海南岛身上,以至于小瓷是否怀孕,那个中年妇女寻找儿子的事情,我一概抛到了脑后。
当然,我不抛到脑后也不行,因为海南岛根本就不可能醒来和我对话。他被小瓷一暖瓶砸到了医院里。
小瓷只是蹲在地上哭,赤着脚,散着发,抱着胳膊,泪眼朦胧,像一个迷途天使。
海南岛躺在楼梯间里,身后被沸水烫起了一片浅红的伤,脑袋重重磕在楼梯上,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已经昏迷不醒了。
吴红梅说,事情的起因,就是海南岛拖着小瓷,要她打掉那个孩子,而小瓷这丫头跟海南岛铆上了,死活不肯。
在海南岛拖着她出门的那一刻,她挣脱了,回头举起了暖瓶,砸向了海南岛。毫无防备的海南岛被暖瓶砸中,整个人直直地倒向了楼梯间。
小瓷呜呜地哭泣,她说,天涯姐,哥哥会不会死啊?呜呜呜……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喜欢得带着毁灭带着绝望带着小孩子那种特有的疯狂,她希望他为忽视她而心疼而内疚而一辈子不安,于是,她不停地折腾自己,一夜情、怀孕,甚至企图生子……她有些疯狂了,小小的孩子,不断用自我摧残来换取海南岛更多的关注。其实,他已经很爱她了,只是,这种爱,与爱情无关,关乎亲情。
就如我,很爱很爱海南岛,很爱很爱胡巴,可也只能像爱叶灵、爱胡冬朵、爱夏桐那样爱,他们是我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若是失去了,生命必然有所残缺。但是,却始终与爱情无关。
小瓷呜呜地哭泣,她反复地问,反复地问,天涯姐,哥哥会不会死啊?呜呜呜……
胡巴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眼睛血红,他说,妈的!你给我闭嘴!要是海南岛出了三长两短,老子杀你全家!
他说完这话,才觉得不对,小瓷哪里有什么全家啊。她命运的所有悲喜,都与这个叫海南岛的男子有关,他们流浪在一起,悲欢在一起,风餐露宿在一起……冬夜里,他的大手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他的肩膀给了她小小身体最大的依靠。即使后来,被穆王爷收留了,海南岛依然是她生命里的重中之重。
胡巴推搡着小瓷,说,你滚!你给老子滚!你给老子生下那个贱种去!你不是要生吗?你生去啊!
小瓷望着手术室上方不肯熄灭的红灯,捂着脸大哭。
我靠在胡巴身上,也大哭起来,胡巴也很没出息地哭。胡冬朵和夏桐在一旁,胡冬朵跟着我抹泪,夏桐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生日那天,海南岛依然在昏迷之中,医生说,如果醒来,就算万安,但是他无法进食,只能靠着流质的食物维系着生命。
我看着海南岛的脸,上面有被沸水飞溅烫出的几处红印,但是还是那么美好,浓如墨的长眉,薄如冰的嘴唇。我呆呆地看着,小声哭泣,仿佛海南岛随时就会醒来,拍一下我的脑袋,说,你这个死孩子,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
胡冬朵这些日子一直在逗我开心。她生怕海南岛驾鹤西去后,我再步他后尘,于是专拣我喜欢听的说,拼命地提我和顾朗如何天造地设,怂恿我跟顾朗勇敢地表白,再也不提那个让我咬牙切齿的江寒了。
我生日那天,她从医院里将我拉到唐绘,说是要给我一个生日惊喜,免得海南岛康复了,我再变成一个病人。
结果,我确实被胡冬朵的惊喜给震慑了——
康天桥包了一个半开放的房间,包间上方挑空,悬挂着金碧辉煌的吊灯,大概有三米多长。斜对面是另一个楼层,半围合式,围着围栏。胡冬朵说,顾朗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斜靠着围栏发呆。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其实,她还想告诉我,天涯,当然,发呆之外,还和很多背投女们暧昧不清。
胡冬朵将女人分为背投女和等离子女,在这种分类里,胡冬朵属于特大号背投,我和夏桐属于等离子纯平型号,具体请参考电视机。
我指着包厢上的横幅问胡冬朵,那是什么?怎么弄在这里,不搭调嘛。
就在这时,扫把头崔九跑来了,他对胡冬朵点头哈腰的,说,胡姐,我们老大快上来了。
胡冬朵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几日,为了给我创造惊喜,她收买了崔九。
胡冬朵很开心地看着我,说,太好了,我还以为时间晚了呢,得赶在康天桥和江寒来之前,否则,就泡汤了。
我很懵懂地看着胡冬朵,胡冬朵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说,天涯,你和顾朗,不就是一层窗户纸吗?捅开了,一切都OK了。今晚你姐我保证他是你的人!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脚步声,崔九这个狗腿子连忙闪到一边。
胡冬朵一脸兴奋,伸手,扯起包厢边上那条和横幅连在一起的绳子,猛地一拉,只见一道红影落了下来,飘若霓虹,瞬间,更多缤纷晶亮的彩纸也跟着飘摇而下,在我脑袋上像雾霭一样飘散。“惊喜”!果然是“惊喜”!他大爷的,老娘在这五彩缤纷的彩纸里,压根没看到什么顾朗,而是看到江寒和康天桥、周瑞他们一帮人,说笑着走上了楼梯。
江寒他们看着这隆重的场面,都愣住了,彩纸飘荡在空中,我像一个新嫁娘,旁边的胡冬朵更愣了。
这时,江寒的眼睛瞟向我身后包厢上的横幅,脸色突然变得像死了娘亲一样。康天桥和周瑞在一边先是一愣,转而一笑,挤眉弄眼地看着江寒,像是在说,啧啧,还情圣呢,追一个女人都追不到!
江寒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跟放在沸水里煮过,又蘸了酱油一般。
我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冲着他们傻笑呢。当我看到江寒脸色变成那样时,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攀升,看到那条横幅时,我的脸也变形了。胡冬朵扯去了挡在有字横幅前面的无字横幅,只见横幅上书一行大字——顾朗,天涯很爱很爱你!
我瞪了胡冬朵一眼,胡冬朵就瞪崔九。崔九摊摊手,意思是,我们老大总是慢半拍,我也没办法啊。
江寒缓缓向我走来,面上跟罩着万年寒冰面具似的。
我努力直了直身子,力保气势上不输他。本来,我也没做错啊,我不是他女朋友,他这么乐于争一顶根本没有的绿帽子,也不是我的错。而且,他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嫖客,也不会嫖我。
江寒压根没有跟我说话,而是直接将我忽略,走向了包厢,末了,说了一句,别抬头挺胸了,再挺也是等离子纯平。
周瑞和康天桥从我身边经过,周瑞忍不住看看我,八字眉皱得那叫一个销魂。他跟康天桥说,江寒不是挺受文艺女青年欢迎的嘛,难道这次打赌真的要输给我们?
康天桥看了我一眼,笑笑,瞪了周瑞一眼,说,你先闭嘴吧。
胡冬朵连忙去将那条横幅给扯下来,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条横幅死活不下来。于是,我将她轰到一边去,自己上前去拽,我可不想让顾朗看到我这样一副花痴相。
于是,当顾朗走上楼梯来时,所看到的景象就是我正和一条绳子在使劲,似乎是在挂横幅。他的目光沿着这条绳子向上看,横幅上的字一个不落地映入他的眼睛——顾朗,天涯很爱很爱你。
他先是一愣,瞬间目光里有记忆在破土发芽,穿过重重叠叠的时光,再次破冰而出——
她曾经参与了他的初恋和他的青春;她为阻挡那些挥向他身上的棍棒,褪去过自己的衣衫,小小的令人无法有任何幻想的身体,还有肩胛上那只飞鸟一样的胎记;他曾经拥抱过她,亲吻过她,在他得知了叶灵的死讯那一刻,她就是离叶灵最近的气息……
……
往事划破了时光的脸,今时今日的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带着执拗的表白再次出现,这些时日,他不是不恍惚,不是无知无觉——
再次相逢,她护在了他的身前。
再次相逢,她的颈项上依旧挂着那枚多年前他送她的飞鸟吊坠。
再次相逢,她很多次来唐绘,试图寻找他。每一次,他都能在楼上,透过窗户,看到她进门时候的犹豫和矜持,看到她离去时候的落寞……
再次相逢,她的横幅上写着执拗的表白——顾朗,天涯很爱很爱你。
……
一时之间,他只能愣在原地,面容平静,内心却早已翻腾不已。
我看着顾朗,一直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寒从包厢里探出头,神态懒散,声音及其淡漠,他对顾朗笑,说,天涯生日,我们在玩游戏。天涯输了,所以,就要在唐绘里做一件最出格的事情。我想,这种玩笑,你不会在意吧?
江寒将“玩笑”二字说得极其清晰,似乎刻意在提醒顾朗,那句话只不过是一句玩笑,你不必当真。
说完,江寒就转身回到座上。
顾朗笑了笑,说,应该的,来这里,就是要玩得尽兴。说完,他看了看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光彩,很明媚,很动人。
然后,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突然,原本已经转身走开的他,突然回头,拉住了我的手,飞速俯身,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翩若惊鸿,他抬眸,温柔异常,说,生日快乐。
说完,他冲着不远处的江寒,微微一笑,然后上楼。
江寒显然没有想到,顾朗会有如此举动。他的脸色只是微微一凛,眉宇间满是煞气。
一时之间,因为顾朗这个莫名的吻,空气变得火药味十足。
那一天,顾朗一直在隔层围栏前喝酒。
包厢里,我的眼睛不时瞟过去,会和他的眼神相逢在一起。暗夜无声。一处心事,一处相思。
可在江寒眼里,我们俩是十足的奸夫淫妇。胡冬朵、康天桥他们几个端坐在一边儿,一副等好戏上演的模样。
夜晚的灯光无声地抚摸着顾朗俊美的脸颊,他坐在那里,孤单而美好。
偶尔有女人晃到他眼前,他来者不拒,完全不像在我面前的样子。眼神暧昧,神情迷离,手抚过她们的香肩、酥胸,任她们在他面前卖弄风情。
我一直是知道的,每个人面对不同的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真够辛苦的。
可是,这一切看得我的心好沉,像压了巨石一样。
如果他们的暧昧和迷离是这么清晰,那么刚才给我的那一个吻,算是什么?只是一个男人的骄傲?借着我的爱慕而向江寒示威?
心突然开始痛。
江寒似乎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一直在喝酒,不停地喝酒,眼神里带着一种决裂的意味。那感觉就好像,他的胃里有一个艾天涯,他一定要将胃里灌满了酒精,把艾天涯给淹死才罢手。
因为看顾朗太过专注,所以,当康天桥的两位朋友过来凑局时,我根本就没在意。直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大叫了一声,哎呀,这不是艾天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