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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丁家所在的这种别墅区都是在安静的郊外。能在这里买得起房,都会有私家车。换言之,如果没有车,走到“不安静”的地方起码也得一个小时。
过了冬至的天气,再阳光明媚也是冷的。一阵一阵的西北风,虽然还没厉害到利刃也似,刮在脸上却也能让皮肤一绷,好像被削掉一层茸毛一样。路上又一个行人也没有,仿佛那些风都冲着他一个人来了。
于谦和本来也怕冷,走了三四十分钟,胸口后背冒着汗,手心脚心却还是冷得像冰。摘下手套,朝冻僵的手指呵了两口热气,又重新戴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直直向他驶来。
那辆车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一眼就认了出来。果不其然,车子缓缓地停在他身边,降下车窗。
叶知远坐在驾驶座上蹙着眉头看他,抿了一下嘴唇道:“上车吧。”神情有点儿复杂。他对于谦和仍然有敌意,但不像之前只有的纯粹的敌意。
于谦和弯下腰,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越过叶知远看一眼坐在副驾驶座的雷诺。见雷诺的神情却完全看不出变化,不由得心中暗暗一笑:他的对手始终只有一个雷诺。
他想起早上那通电话。雷诺接完以后,就放弃了和他一起去丁家的计划。
那通电话一定带来了很有价值的资料。于谦和一边想,一边上车。比如,查到了他的身世,查到了小县城,查到了那个女人。然后又再进一步挖掘,发现他和丁氏父子的那些纠葛,甚至可以挖掘得更深……这些对雷诺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淡定地看着叶知远发动了车子,有条不紊地转了弯,慢慢加大油门。于谦和心里很明白:就像这车子正在加速行驶一样,他剩下的时间也在加速流逝。
回到家,于谦和仍然像之前一样,邀请他们进来一坐。不管怎么说,坐了人家的车,总得表示一下谢意。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况且,他觉得那两个人,应该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
不是他可怜自己,那样的身世……呵,还挺让人心酸的。他猜,这大概也是叶知远的敌意为什么变得不再纯粹的缘由。
于谦和给客人们泡好茶,自己也端了一杯坐上沙发,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儿:“你们两个谁先说?”
叶知远显然已经憋了很久,既然他先提起话题,便也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你不会真把你母亲的手指当成礼物,送给你父亲了吧?”
于谦和似笑非笑地喝了一口茶,很无聊似的看向别处:“他不是我父亲。”暗暗地咬了咬牙,“她也不是我母亲。”
一瞬间,叶知远的心头本能地涌起一股愤怒想要驳斥他。可紧接着就想起才看过的资料,那股愤怒霎时虚弱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萎靡了。他紧抿了好一会儿嘴唇,才勉强道:“至少他们生了你。”
“是啊,”于谦和眼神游离地答应着,“比起我出生以后发生的事,这才是他们对我做过的最残忍的事。”
叶知远顿时语塞。他也很想说一些义正词严的话,就像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们给了你生命就够你感恩的……之类符合常理和道德的句子,可是他看着于谦和冷淡又茫然的脸,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于谦和咬牙切齿得一脸憎恨还好。起码可以证明他还有一些感情。但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像一个没有了七情六欲的泥塑木雕。虽然还在呼吸,虽然还能思考,甚至超出常人智商的思考,但不像个活人了。
扪心自问,在强烈的厌恶之下,他是不是也有点儿……可怜他?
“你不会真的在可怜我吧?”
叶知远猛然抬头,才发现于谦和不知何时从眼神涣散的迷茫状态里走了出来,带着一丝哂笑的意味看着他。而他,竟然走神了。
一股热血冲上了头面,他听见自己断然否定:“没有。”比起气愤于谦和对他的哂笑,他更气愤刚才居然真的在考虑是否有点儿可怜于谦和这种人,“就算你的人生再悲惨,也不代表你有权力终结别人的生命。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一个冷血凶手的事实。”
“没有最好。”于谦和并不在意他为什么突然表现得那么气愤,“我不需要对手的可怜,更不用说你还不够格做我的对手。”无视叶知远被激怒得青筋都暴了起来,紧接着道,“还有,我要给你一个不新鲜的忠告: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没有证据,我就是无罪的,你说我是凶手就是污蔑。”
叶知远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越来越猛烈的怒火让他必须停止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你有人性吗?”
于谦和垂下眼睛撇了撇嘴:“这么高深的问题,你得去问生我的那两个人了。”复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睛变成了灰色,“你现在还觉得那两个人生了我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是一件值得谁去感恩戴德的事吗?”他用力地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那些字,“有些人,就不应该生孩子。勉强生了,也只是创造了一个不该存在的怪物。”说到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一种兽类的狰狞。
叶知远看得有些心惊。他无法认同他的看法,却也被压得无法动弹。
“叶知远。”于谦和埋藏在心底的开关好像打开了,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了他,“我是真的很恶心你。”往日深深掩藏的点点滴滴终于汇聚成惊涛骇浪,在此时此刻一股脑地冲破了理智的防守,“你大概觉得竟然会被人恶心很委屈吧?反正你就是这种德性。从小就很招人爱,上幼儿园开始,就是老师的好学生,爸爸妈妈的好孩子。虽然有点儿调皮捣蛋,但是聪明孩子哪个不是这样?不光成绩好,运动也好,同学们都喜欢和你玩,尤其是从来不缺女同学的情书。大学是名牌大学,工作也一帆风顺。所有的人都爱你。”
叶知远大吃一惊:“你调查我?”这不只是愤怒了,还有点儿毛骨悚然。
于谦和:“我要是说没有,你会信吗?”
叶知远:“怎么可能?”
于谦和嗤地一笑,说不出的轻蔑:“你这样的人,我第一眼就能看穿,还用得着调查?明明轻轻松松地长大,还自以为经历丰富,摆出一副我之所以过得好是因为我更努力、更坚强的模样。对别人的痛苦视若无睹,好像别人的痛苦都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够好。”
“我没有。”叶知远恼怒极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怎么回事?好像跟他有仇似的。如果言语可以化成刀剑,他恐怕已被砍得血肉模糊。
“你没有?”
于谦和又是一声冷笑,眼睛里的灰色像暴雨来临前的灰云一样翻腾汹涌,越来越浓重,想要吞噬掉他一般。被那样可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知远从心底里蹿出一阵一阵比隐藏在冰雪下的暗流更深的寒意。
“差点儿忘了,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叶知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话题,险些没跟上:“什么?”
“我和你的老同学——廖小乔,”于谦和有意放慢了语速,确保他不会漏听任何一个字,“要结婚了。”
叶知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诧到了极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你把车停在我面前之前,”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概半个小时吧,她在电话里亲口答应……”
“你胡说八道!”叶知远猛地一拍茶几,霍然起立,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怒火又腾地一下烧上了头顶。仿佛体温都高了好几度,烧得血液沸腾起来,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于谦和端着茶杯淡淡地抬头,望着他道:“我们决定尽快把结婚证给办了,正好下个星期一就是好日子。然后一起吃个饭,就算是喜宴。她说她想请路佳。我呢,想请你们两个。”眼睛朝雷诺滑去,“不知道两位肯不肯赏光?”
雷诺还没来得及表态,叶知远便又砰的一声,直接一拳砸在茶几上,差点儿把玻璃板打碎。
“你他妈别做梦了!”他忍不住爆了粗口,“廖小乔再差,也不会嫁给一个杀人凶手的。”
于谦和一声冷哼:“你真是不长记性。我才跟你说过,没有证据,我就是无罪的。我们国家难道不是疑罪从无的吗?还是说现在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他鄙夷地看着他,“就算你想跟我来硬的,我这种人也不是你碰得起的。而且,廖小乔已经亲口答应了。”于谦和很不耐烦地挑着眼角看他,“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才明白?”
叶知远气得七窍生烟。那把怒火一直在心头烧着,又被淋了一腔热油,本该嘭的一下直冲出喉咙,偏偏才到舌根,就一头撞在了什么坚固的东西上,又给闷了回来。只能在胸口烧得自己皮焦肉烂。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他真是受够了这家伙,自说自话,简直把他当猴耍。
于谦和忍不住轻笑出来,在他眼里,叶知远的确就是一只可笑的猴子:“看来你真的很不同意廖小乔嫁给我。”
“……”
叶知远暗暗磨着牙,醒悟过来:他越暴跳如雷,就越让于谦和看笑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大脑恢复冷静。
“你不是恶心我吗?”他用力地捏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高亢,“怎么还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于谦和:“我其实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叶知远:“什么交易?”
于谦和:“你知道廖小乔的老家在青龙市吗?”
叶知远:“知道。”
于谦和:“那你知道十年前她家发生的爆炸事故吗?”
叶知远:“……什么?”
“呵呵,你果然不知道。”于谦和觉得有必要给他一点儿大纲,“是煤气泄漏引发的。那天晚上,她和她父亲在家,父亲被炸得尸骨无存,而她……”
叶知远等着他说下去,他却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