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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听得心里沉沉的,闷得一口气都叹不出来,好半天才说一句:“那位老前辈也真不容易。帮人一时容易,帮人十年太难了。难为他又嘱咐儿子。虽然见不到那位老前辈了,要能见一见那位同行也好。”
同行呵呵一笑:“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刘军猛地一怔。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彻底没了声音。
两代人的苦痛就这样平静而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这都是于谦和造的孽。
诚然,那个于谦和有一个令人同情的残酷童年,可是这也不代表他就有权力带走别人的生命,再去制造更多的苦痛。虽然依照雷诺的分析,他带走那些年轻的生命并不是出于恶意,在他的价值观里,他是认为在解救她们的。那些女孩也很可能生活在巨大的痛楚里,曹单、孙黎,包括差点儿被于谦和下手的那个苗童……她们的生活轨迹都是有力的证明。
可是……
他并不是怀疑雷诺的分析。他从来都是尊敬并且百分之百地信任着雷诺。只是他刘军想不了那么多。
叶知远说得实在太对了。他就是一个单细胞生物。单细胞生物的思考不会绕那么多的弯弯,不会有那么多的曲折。他就觉得真心在乎一个人就该让那个人幸福,就该让那个人好好地活下去。人这一辈子也就几十年,好些人还没有。今天浪费掉了,不管来日多么努力,都不能追回一秒。就是这么宝贵的东西,竟然还要被全部带走。
就算那些女孩,每一个都生活在痛楚里,也不能排除还是有人关爱着她们的。就算那时没有,也不能排除以后会有一个关爱她们的人出现。
凭什么就能断定,她们的一生都只会有痛楚呢?
所以最终他不会同情于谦和。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杀人犯的事实。一个人有没有罪,不是看他法律上犯了什么罪。而是看他给别人带来了多少苦痛。
于谦和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人指琥珀被分别装在证物盒里。刘军搬来最后一盒时,还是停留了一下,想让老夫妻做好准备。正当他决定打开的时候,忽然听那位父亲开了口。
“我自己来吧。”
刘军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让到一旁。
父亲轻轻地放开母亲,自己走上前,慢慢地打开证物盒。他对着那块琥珀里的手指看了很久很久,眼睛渐渐地泛起微红,情绪却并没有大起大落。母亲则在后面很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块琥珀,很快就失去兴趣地转开眼睛。
“对。”他说,“是我女儿。”说完,伸手摸了一摸那块琥珀,便又亲手将盒子小心翼翼地盖上。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弄破一样。
同行不放心地问:“叔,你和婶儿还是坐下歇一歇吧!”
父亲回头一笑:“没事儿。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没什么希望了。”嘴上说得依然平静,可是眼中的微红却变深了,“她的手……”
刘军却少有地机灵起来,不等他问完就马上回答了:“是死后才被截取的。凶手用了十字锁喉术,下手很快。”
父亲明白过来。作为一个参加过实战的老兵,这种最简捷有效的格斗术他并不陌生。于是点着头道:“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儿。那就好,我闺女没受罪。”
说完,用力地抹了抹潮湿的眼睛。
刘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面对如此隽永而深沉的伤痛,任何的安慰也只是徒劳罢了。他只好笨拙地给老夫妻倒了热茶:“要不,您二位就先喝口水。一会儿给你们采完样本,我再送你们去旅馆。”
父亲连忙抬头:“不用不用。我不渴。”一会儿,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请问卫生间在哪儿?”
刘军这才想起来他们可是坐了十个小时的车,连忙告诉他。又主动找来一位女同事,带那位母亲去趟洗手间。
同行看着老两口相互依偎着离开,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十年的奔波和等待,就只是这种结果?”
刘军听得心头一顿。身体里一下子涌起许多感触,但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也唯有无言。
那位父亲进了卫生间,将自己锁进一间格子。才要坐下来,忽然听卫生间的门又开了,进来了两三个人。
有人说:“这次刑警队拉风了,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
另一个人说:“何止一个案子。”
第三个人也马上附和:“可不是吗?除了于谦和,还有那个方煜文和柳志贤,再加廖小乔……乖乖。”
第一个人又说:“要我说还是于谦和最牛。那小子一个就干了那么多事儿,就算把方煜文、柳志贤和廖小乔全加起来,也不够他的级别。”
又是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来:“瞧你这话说的。要我说廖小乔也不赖。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要不是个‘牛人’,能嫁给于谦和?我看她是被抓得早,再发展下去,指不定比于谦和还有分量。”
另外两个人连连点头:“有道理。直接就把大活人的脖子给割了,血喷了一地,她还敢坐在尸体旁……哎呀妈呀!”那人恶寒地打了个哆嗦,“这心理素质,真不得了。”
“听说还在审讯室?雷队也拿她没办法。”
“可不是嘛!祸害遗千年。”
三个人很快方便完毕,洗了洗手就出去了。
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有一个浑身发抖的老头吱呀一声推开格子门,腿脚不甚灵活地走了出来。
廖小乔和叶知远之间无意义的沉默对峙在延续了一个小时以后,终于还是被打破了。只是打破这对峙的,并不是第三个人,而是廖小乔自己。她抬起头,对着单向玻璃后面的人说:“我要回看押室。”
说完,也不管玻璃后的人是什么反应,就直接站起来,自己向审讯室外走去。
叶知远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而聂晶就站在玻璃前,沉默地注视着他。
李兰只得连忙跑出去,在走廊正好碰到出来的廖小乔,回头又看一眼随后跟出来的刘局和雷诺。雷诺朝李兰点点头,她便看押着廖小乔向看押室走去。
走过半个走廊时,从转角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一面慢慢走着,一面东张西望地读着每个房间上立的标志牌,一下子看到和他迎面走过来的李兰和廖小乔。他看了一眼廖小乔手上的手铐,一抬头,又看到她身后的几间房都写着审讯室。
有其他同事看到了老头,问道:“老人家,你是干什么来的?这是警局,不能乱跑的。”
老头很温顺地点了一下头:“哦,对不起啊!我找卫生间。”
同事看他瘦骨伶仃,老得腰都弯了,便也放柔态度:“找卫生间啊,这边呢!来,我带您去。”
老头答应着:“哎,谢谢,谢谢。”
同事又笑着说声不客气,便主动在前面带路。他迁就着老头走得很慢。李兰看押着廖小乔走得比他们快,很快两组人之间的距离就缩小了。
就在两组人即将接上时,老头猛然掉头,发出一声怒吼扑向廖小乔。那一瞬间他好像爆发出所有的体能,动作迅猛得不可思议。廖小乔连惊吓都没来得及,就被他一拳打翻在地。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压在她的身上,怒睁着双目,用胳膊抵在她的喉咙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兰立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去反扭老头的另一只胳膊,却不料老头很熟悉这套路。她的手才伸出来,还没碰上,就被他先发制人,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一扭。
李兰痛呼一声,走廊里听到咔嗒一响,她的手腕被卸了。
她哪里知道,这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她那点儿格斗术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在他的眼里就是花拳绣腿而已。
另一名同事是做文职的,被这重手一吓,登时愣在一边了。
雷诺急忙大叫一声:“李兰!”自己也往这边冲过来。
就在这时,却有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一阵风似的抢到他的前头。咚的一声,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上老头。老头和那人一起翻倒在地,两个人都发出压抑的嘶吼。
李兰捧着自己的手,睁大了眼睛: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知远。
一会儿,雷诺和刘局也赶上来,其他同事听到声响也迅速反应过来。众人一拥而上,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那位长途跋涉、赶来看女儿遗骸的老父亲勉强制伏。
那位父亲仍然在和无数的手抗争着,一张皱纹纵横的脸涨得通红,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盘根错节地暴起来。他的双眼睁得目眦欲裂,通红地盯死了趴在地上不停咳嗽的廖小乔,嘴里一直发出令人心寒的怒吼。
“畜生!你们这种人怎么还不死!”
“去死啊!去死!”
叶知远无法和这位父亲争辩,只能一把抱起廖小乔,将她的头狠狠地埋在自己的胸口里。他忘了身上的伤,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抱着她,好像这样她就不会听到。
走廊里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只有那位父亲的挣扎和嘶吼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谁也不知道究竟持续了多久,到后来,这极度的混乱好像变成了无声。明明还是白天,一眼望去却黑沉沉的,到处都是凝重。
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人,才将那位父亲拖走。只是当那道绝望的身影被迫消失时,依然没有人能够轻松起来。就连一向快嘴快舌的李兰也默然无语地,由着同事扶走。
廖小乔的咳嗽已经停止了,可是叶知远还是死死地抱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按着她的头。他可以感觉得到她一直在发抖,浑身都是冷的。那冰凉、微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游走在他的手上。
忽然,她细若蚊蚋地叫了他一声:“小远……”喉咙刚刚遭到的攻击,让她的声音格外的嘶哑、破碎,虽然只有两个字,也说得极其困难。
可是叶知远还是听到了,眼睛发热地回答:“我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