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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我一直让你吃得饱,穿得暖。连骂你一句都没有。”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
“哦,这个问题你以前回答过我。”
他那惊人的大脑一转,马上就给出了精确无比的答案:“是在1994年2月1日,我救你回来后整整一个月。你说我是怪物,我完全没有人类该有的情感。”
“你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吗?”
少女不停地发着抖。两滴泪水从她低垂的眼睛里毫无障碍地滴落在她的大腿面上,很快就被深色的裤子吸收,不留一点儿痕迹。
“这就哭了。”他松开覆盖在她左手上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用指尖在她的下眼睑处揩抹到一滴泪水。
他仿佛在研究一个重大课题似地紧盯住那滴晶莹透明的小东西:“看你总是很容易就能流泪,可是换成我,却难如登天呢。”
“高兴、疑惑、茫然、忧伤……这些都难不倒我,只有流眼泪,”他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怎么就这么难呢?”
在他小小的静默里,少女嗫嚅着开启了嘴唇:“你……你不是……”
可是声音太轻太模糊,年轻人实在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少女又咬住了嘴唇:“……”
年轻人鼓励道:“想说什么就说啊?能回答的,我哪一次不回答?”
可是少女的神情依然没有放松,嘴唇反而抿得更紧了。
年轻人抬起眼睛想了一会儿,马上又想到了:“你不是怕我不回答,你是怕我回答。你害怕听到我的答案。”
少女默然不语,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年轻人:“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想问我什么。”他站起来,拉过一张椅子在少女面前坐下,平齐地注视她,“反正就是想问我,明明觉得情感这东西那么麻烦,根本就是多余,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去学习?啊,不对,是伪装。”
少女无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没错,她刚刚想说却没能说出来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个人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
他好像能渗透到你的脑髓里,精准地抓住你的每一个想法。在他面前,你简直就像一个标本一样,被从里到外详细地剖解开来,不能动弹地钉住。你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更可怕的是,他对此依然不会有丝毫的感觉。哪怕是兴奋、得意,都不会有。
他所有的,只是全然的平静。
如果用湖水去形容,他真的是一平如镜吧。
少女记得小学的课本里似乎有一篇课文,就是这样形容美丽安宁的湖水。同学们都觉得这是很好的略带夸张的比喻。没有哪一片湖水可以安静到真像一面镜子。总会有一缕微微的风,总会有一丝细细的波纹,总会有一两条顽皮的小鱼儿在水草间穿梭……
倘若真去试想一下,有这样一片湖水连最细微的风和波纹都没有,也看不见一条鱼一根水草,平滑得就是一面镜子……那是多么的诡异。
多么的可怕。
想到这里,少女的颤抖也无可奈何地变得明显起来。
“这个问题也不是多了不得,”年轻人淡淡地说着,“既然你这么害怕,那我不回答也行。”
话音刚落,便见少女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虽然幅度不大,但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他轻轻勾起唇角,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这个哥哥,是不是做得很好?”他问。
少女勉强地从鼻子里挤出声音:“嗯。”
“真乖。”他摸摸她的头,动作非常温柔,“你也是个很好的妹妹。”
忽然又问:“你还想你的另一个哥哥吗?”
少女的眉尖陡然一蹙,实在没有防备他会这么问。脸上本能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还是强行地压制下去,只是淡淡地又嗯一声。
年轻人便也嗯一声:“其实我也挺想着他的。”想起少女还不知道的事,便又勾了一下唇角,“我们总有一天能够一家团圆的。”
手掌下的头颅传来一阵微弱的颤抖。他看见少女用略带茫然的惊恐眼神看着他。
他便又将唇边的微笑扩大一些,安抚似地说:“放心吧,我会找到雷诺的。”
汪辉把车子直直地开到桃园新村九号楼下,才嘎的一声停住。来的路上,梁家安的房门号也被问出来。四个人一下车,汪辉便第一个向楼上冲去。雷诺有意走在最后,紧紧盯住在前面走得有些踌躇的梁家安和女人。梁家安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总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默地四处打量,嘴巴却抿得死紧。这叔嫂两人都是满怀心事,又互相刻意保持距离。
“这就是你家?”汪辉很不耐烦地冲着梁家安挥挥手,“快点儿!”
梁家安却依旧慢吞吞地走过去,在身上摸出钥匙。汪辉实在等不下去,一把从他手里抓过钥匙,三两下就打开房门。
房里的东西很少,摆放得很整齐。客厅里正对着大门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月历,月历下是一张小小的简易饭桌,几张凳子全塞在桌肚里。一间卧室在南面,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北面,三扇门都关着。桃园新村是第一批小区,在八十年代也曾火爆过,面积虽小,结构还是相当合理的。
汪辉站在客厅中心略略一转,用食指在饭桌上轻轻一蹭,便是一层灰。抬头再看月历,已经是去年的月历了,还停在11月3日那一张。
“你去年11月3日就不在这里住了?”汪辉问。
梁家安顿时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肩膀一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掩饰得很不成功地道:“住还是住的,只是住得少点儿。”
汪辉当即毫不留情地拆穿:“哼哼,”他把沾了灰尘的指头伸向梁家安,“灰都这么厚了,你怎么住的?”不是他说,就是像他这么不讲究的老光棍,也不可能饭桌上积这么厚的灰。别的地方还有可能……
梁家安说不出来了。
汪辉:“你都不住这儿了,还把我们往这儿带?”
梁家安就硬着头皮,还按照之前的话说到底:“偶尔也回来住的。”
汪辉:“你现在住哪儿?”故意又补一句,“我是说经常住的地方。”
梁家安困窘地抿抿嘴唇,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回公司宿舍住了。”
汪辉又问女人:“你们一直以为他住在公司宿舍?”
女人:“是呀。”她左张右望了一遍,这也是她第一次来。
汪辉:“你们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住过?”
女人摇摇头。
汪辉实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皱着眉头将卧室门打开,门锁上一层灰,里面的东西也一样是少而整齐。一张单人床,还有一架衣柜。单人床的被褥都揭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衣柜里空空如也。
回头去看梁家安,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住了多久?怎么又不住了?”
“去年夏天起,在这里住了两个来月,”梁家安模糊地回答,“离公司有点儿远,还是不方便,所以又回宿舍了。”
现在的汪辉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了:“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有钥匙?这房子是你租的吧?”
梁家安低着个头:“当时租了半年,说好一次缴清房租,可以免掉一个月的押金,但要是提前搬走,也不会退租金。”
“这都行。”汪辉一皱眉头,“半年,那不是快到期了?”
梁家安:“嗯,还有一个月吧。”
汪辉:“你怎么不转租出去?房东不肯退租,你可以从新租客那里拿回房租啊?房东不见得连这也不愿意,他又没损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