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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的哭声,都被太阿这一句话,震得鸦雀无声。
伍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主人,全在正厅之中,从苏夫人到伍封,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奕之。
无论伍子胥自绝是否冤枉,他临终前的这一句,却是不折不扣的大不敬,甚至可以说是对吴王和整个吴国的诅咒。故而他们在他自绝后,谁都没敢动,就算接下来自己也难逃一死,但若是真照着他说的做了,只怕大王会更加暴怒,剩下的人,就算死也死不痛快。
可谁也没想到,本该是最恨伍子胥的孙奕之,在这当口,居然真的照他吩咐行事,剜出了他的双眼,还包得如此郑重,显然是真打算照他吩咐去做。
他这举动,何止是对吴王的不敬,简直连眼前的太阿,也被他视作无物。
太阿这些年来,深居简出,除了对夫差恭敬有礼,其他时候,就算在权倾朝野的伍相国面前,也不过是拱手而以,对孙武的敬意,此刻早已被孙奕之的胆大无礼冲散,怒意勃发之时,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意,那些靠的近的体弱的,当场就瘫倒在地上,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可正对着他的孙奕之,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完全无视他的怒意,反倒从地上揪起了伍封,一把拎到自己面前,低低地说了一句:“带你娘走东门,下太湖!”说罢,随手一甩,将他丢到了苏夫人的脚下,自己则转身迎向太阿,似笑非笑地说道:“太阿,你可见过这块令牌?”
他从怀中摸出那块被苏诩改造过的令牌,半掩在掌心,朝着太阿递了过去。
太阿一打眼就看到那令牌上的王室印记,他常年在吴王身边,对宫中的令牌最熟悉不过,只一眼就看出这令牌上的印记不假,可整体却有些古怪,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打算从孙奕之手中要过令牌看个仔细。
不料他刚上前一步,忽然觉得下腹一痛,反手一掌拍出,就见孙奕之手中的令牌骤然变大,“啪”地一下正好砸在他的脸上。
太阿虽是身经百战,却也没想到,一向刚正的孙奕之居然也会出手偷袭,更没想到,才不过几月不见,他出手如风,招数竟带着种古怪的劲气,让他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刺中丹田,失了先手。
饶是如此,他那一掌也正中孙奕之的左肩,震得他几乎半边身子都木了一刹,吐了口血,方才缓过气来,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回无法偷袭,使得的正宗的孙家剑法,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若是放在从前,太阿对他这种招数简直不屑一顾。
孙家剑法源自军阵之中,战场上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没有过多的花招虚势,碰到太阿这种剑奴出身,一身机巧灵变,学的就是不择手段的杀人之法,功力不及时,就难免会捉襟见肘,被克制得死死的。
然而,太阿的丹田被刺破,一口气没上来,内劲远不如平日,面对孙奕之一剑快似一剑的招数,左支右绌,若非他所用的亦是夫差所赐宝剑,这会儿已落了下风。
太阿素来自负,带来的禁卫也都安排在门外,连辟邪都被他赶了出去,如今居然被个小辈逼得如此狼狈,火上心头,更不愿召集手下,失了面子。他经验丰富,很快稳住了阵脚,对于孙家剑法早就烂熟于心,身形如鬼魅般在剑影中穿梭,一边躲闪一边调息运气,止住了小腹伤口处的流血之后,内息也慢慢稳定下来。
孙奕之却被他那一掌打得吐血,之前的旧伤原本就没彻底痊愈,这下又雪上加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只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伍封和伍清一起跪在苏夫人面前痛哭不已,更是差点又想吐血。他在这边苦苦支撑,那些人还不抓紧逃走,婆婆妈妈的简直是在找死。
“阿娘!”
苏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冲着小儿子努力地挤出点微笑来,吃力地说道:“阿封,你长大了,是伍家的男人,清儿交给你,阿娘也就放心了。”
“阿娘!阿娘!你跟我们一起走!”伍封泣不成声地跪在她身前,抓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越来越凉,心中更是悲痛不已,“阿娘!”
“走!”苏夫人用尽最后一口气,推了两人一把,挡在胸口的手垂落下来,露出早已被鲜血染透的衣襟和心口处的一把短匕,在伍子胥自尽之后,她亦将这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宁可这样干干净净地了断,也不愿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受尽折辱而死。
“阿娘!”伍清痛呼一声,却听得身后传来孙奕之的一声闷哼。
“让你们快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伍清一回头,一股鲜血就溅到了她的脸上,孙奕之吃力地挡住太阿,狠狠地瞪了他们兄妹一眼,简直恨不得将他们一脚踢出去。伍封看到他受伤见血,终于回过神来,知道阿娘和他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为他们争取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拉起伍清,朝后院跑去。厅中其他人也四散逃去,慌不择路,有的甚至冒冒失失往正门跑去,一头就撞在了辟邪的剑网之中,丢了性命。
太阿眯起眼来,意外地发觉孙奕之的耐力和剑法出乎意料的强,正统严谨的孙家剑法之外,时不时还会有如天外一笔般的神来一剑,那剑招轻灵飘逸,快若闪电,绝对不是孙家所传。他一生嗜剑如命,钻研剑术成痴,今日虽恼火被孙奕之偷袭得手,但如今稳占上风后,却被他这时不时冒出来的精妙剑法所吸引,竟如猫戏老鼠一般,不紧不慢的并不下杀手,试图引出他更多的剑招来。
至于那些逃走的伍家人,他根本不担心。
外面的辟邪,比他更喜欢杀人。
他更喜欢的,是看着那些所谓的高手在自己剑下苦苦挣扎,再一点点失去生机的模样。
尤其是眼前的这一位,曾经最受瞩目的少年天才,兵圣传人,年纪轻轻就夺得吴国剑道首席之位,年纪轻轻剑法就已初窥门径,比他当年的进境快了不知多少。
尤其是短短几月不见,他竟然又学会了新的剑法,还学会了偷袭。
太阿忍不住伸手摸了把小腹处沁出的血,一剑在孙奕之腿上划过一道血痕,阴鸷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近乎疯狂地笑道:“再来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新招……”
孙奕之一个踉跄,一咬牙,连人带剑直朝他怀中撞去。
太阿冷笑一声,身形一闪,手中长剑划过一道闪电,在他的背上又划出一道尺许长的血痕。
孙奕之却并未回头,而是借着这一剑之力,向前一冲,直撞向前方的花窗,不等太阿回过神来,他已撞破窗棂,翻滚了出去。
太阿没想到他也有逃之夭夭的一天,紧跟着追出窗外,只看到窗下一溜鲜血滴痕,抬头一看,居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就连先前逃出去的伍家兄妹,也不知去向何方。
“搜!”太阿面色铁青,看着闻声赶来的禁卫,寒声道:“伍子胥冥顽不灵,诅咒大王,死不足惜。孙奕之勾结伍家余孽,同罪论处,尔等若是遇见,一律格杀勿论!”
众禁卫一怔之下,竟不似平日那般齐声听令,方才在厅中的只有太阿一人,谁也不知道孙奕之为何与他动手,更不知孙奕之为何会帮助害了自己全家的伍家人,怔忪之下,竟没有及时响应。
“孙将军……怎么会……”其中一人素与孙奕之交好,忍不住开口询问,话还没说完,忽见一道剑光闪过,那人喉间一道血线乍现,刚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喉咙,喉间已飚射出一股血箭,周围的人方一闪开,他已仰面朝天倒下,双目圆睁,满是愕然之色,到死,也没想到自己会死的如此轻忽。
太阿收回长剑,一双修长的凤目冷冷淡淡地扫过其余众人,“谁还有问题吗?”
众皆凛然,无人再敢发出片言只语。
“没有就滚!”
太阿冷哼一声,森然说道:“孙奕之背祖忘宗,通敌叛国,有胆敢与之私通者,杀无赦!”
“喏!”
这一次,没人再敢提出疑问,轰然应声,立刻分组四散而去,寻觅伍家人和孙奕之的踪迹。
辟邪匆匆赶了过来,正好听到最后这一句,双眼顿时一亮,兴冲冲地问道:“孙奕之当真是来救伍家人的?那门外长胜军的人,如何处置?是不是一起杀了?”
太阿瞥了他一眼,眼神犹如看一个白痴一般。
“都杀了,上阵打仗你去?”
辟邪顿时哑然,暗杀行刺他在行,可军阵行伍他却是外行,两国交兵,真正沙场上能用的,还是门外那些军汉,而非他们这些剑客。
“大人——”
一个禁军士兵惊惶地跑了过来,跪倒在太阿面前,急急说道:“门外的长胜军忽然动手,杀入正门,说是奉孙将军之令,诛杀假传王命的逆贼……”
“什么逆贼?!混账!”
太阿没想到孙奕之还留了这么一手,禁军中多是世家子弟,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长胜军十二营无不是从人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真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手下这些人,未必能敌得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