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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冉离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范蠡和离锋处。
对于范蠡来说,这些层出不穷的江湖人和间客,最近给他带来的麻烦和压力,甚至超过了吴国的重压。毕竟在伍子胥自刎之后,夫差最信任的伯嚭早已被他重金收买,吴王能听到关于越王的消息,都是勾践如何忠心事吴,宁可缩衣节食,也要倾越国之力进贡各种奇珍异宝给吴国。
没了孙武和伍子胥的吴国,已经无暇顾及身后的越国,一心只向着北方诸国,夫差前几年连胜齐国数次,如今又见田莒首级,哪里还顾得上众臣劝谏,伐齐一事,已是势在必行。
原本以为可以就此腾出手来,抓紧训练越国士兵和打造兵甲,可没想到,他们才刚刚说服青青传授剑法给越国剑士,诸国间客便接二连三地前来骚扰,明里暗里的各种手段,甚至连秦国公子都亲自前来求亲……
越王当时为了拒绝替离锋做媒,竟说他为青青所救,为报恩求娶青青,范蠡赶到之时,离锋已一怒而去,却并未离开诸暨城,甚至连那些黑甲骑都毫无遮拦地在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住下,如此张扬的态度,比那些藏头露尾的间客更让勾践和范蠡头疼。
好在当时只有勾践和离锋两人,离锋没去找青青,勾践自然更不可能告诉青青,只有范蠡夹在当中左右为难,他与青青相识时间虽不长,却也知道此女性格倔强,吃软不吃硬,尤其憎恶被人欺瞒,这事儿一旦传入她耳中,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这种事,纸包不住火,早晚会传到青青那里,范蠡一听到聂冉离开,也顾不得自己刚刚恢复的身体,乘着牛车赶往苎萝村,可刚到村口,就被几个黑甲骑拦了下来。
“范大夫,我家公子有请!”
秦易客客气气地对范蠡抱拳一礼,视线飞快地扫过此人全身上下,从心底替公子抱不平。此人看起来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气度儒雅,容貌的确俊逸不凡,可比起自家公子来,还差得远了,真不知青青姑娘如何会看得上他。
尽管当初知道公子要求娶青青时,他们都大吃一惊,生怕回去被夫人迁怒,俱是苦苦相劝。若在秦国,以青青的容貌出身品行,就算给公子做妾侍丫鬟都不够资格,公子居然还亲自求娶,若被人知道,只怕会哭瞎了一众曾未公子倾倒的世家淑女。
可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公子如此大度地为青青姑娘着想,用心良苦,居然被她一口拒绝!从秦易到一众黑甲骑,都有种主辱臣死的悲愤感,从一开始的愤怒到耻辱,到如今全然忘记了先前对青青出身的质疑,反倒一心一意地帮着公子来解决那些碍事的“情敌”。
范蠡一眼就看出他们眼中的敌意,只是交好秦国一事,本就是他的主张。甚至联合秦国共同对付吴国的策略,都是他亲自制定。如今看到这些彪悍勇猛的黑甲骑,面上依旧保持从容淡定,心中却波澜汹涌。秦国这些年来崛起的速度之快,远超诸国,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以战养战。
中原诸国尚在讲究礼仪教化的王道之时,秦国已用铁骑踏平了周边诸国的藩篱,与蛮戎之地的常年征战,让他们拥有大批经验丰富的老兵,转头来征伐中原诸国时,自是所向披靡,霸道无敌。
单是从黑甲骑那魁梧的身材和彪悍的杀气,就能看出,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曾经染过敌人的血,也流过自己的血,那种让人凛然生寒的气势,绝非他训练中的越国新兵可以抵挡。
就连当年孙武旗下的吴兵,在兵威最盛之际,直捣楚国郢都,破城毁宫,最后还是被秦国的援兵逐出了楚国。其中固然有吴兵孤军深入的缘故,但也能看出秦军的实力。
越国要攻吴复国,就要争取所有能争取的支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夫差刚愎自用,已然得罪了齐楚秦晋等国,范蠡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才利用离火者联络诸国。他在这边小心翼翼辛辛苦苦地维系与诸国的关系,却没想到,勾践一张口,就给他招惹来这样可怕的一个对手。
可他也知道,绝不能答应离锋的要求。
青青身上关系的不单单是那绝世无双的剑法,还有孙武的兵法。剑法可以一敌十,甚至以一当百。可兵法却是万人敌,国之重器。那些曾经参与过清风山庄一案的诸国间客,在孙家一无所获之后,如今都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他根本不信,离锋这等贵族公子,会真心求娶一个乡野村姑。
在范蠡眼里,离锋和楚国的九歌,燕国的聂冉并无区别,都是为了剑法兵书,只是采用的手段各自不同,最终的目标却都一样。故而他纵使不满勾践拿他来当挡箭牌拒绝离锋之请,却并未说破,还想着如何与青青解释,将此事圆满解决。
只是当他跟着秦易走近离锋身边之时,才忽然发觉,他的推断,或许也有出错的时候。
离锋坐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上,正低头望着江水,一身玄衣在阳光下隐隐有金丝闪烁,乌发玉面,神情冷峻,远远地望去,青山绿水之间,独有他一人,那种翩然飘逸的感觉,几如神仙中人。
范蠡当即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以此人的骄傲与气度,绝不屑于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做交换或骗局。他虽未见过离锋,却也听说过此人的孤高冷傲,秦国公子之中,唯独他年近及冠犹孑然一身,甚至很少在人前露面。只是但凡他出现一次,都会引起一次举国上下的轰动。此人唯一在乎的,便是剑,因为痴于剑道,甚至放弃了秦国王室的尊荣奢华,用最艰苦的方式练剑十年,方才成就了秦国第一剑客的名头。
他知道,若非吴国这次的试剑大会,离锋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却没想到,他会看上青青。
“少伯见过公子,不知公子相召,所为何事?”
离锋也同样打量着范蠡,他出身王室,行走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文臣武将,谋士侠客,只是秦国重武轻文,他也从骨子里看不起那些精于谋略的文人。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神清骨秀风度隽逸的男人,哪怕在他刻意的威压逼视之下,依旧从容淡定,甚至唇角还泛起一抹温煦的浅笑,反倒让他显得有些色厉内荏,过犹不及。
“清风山庄一事,是你所为?”他并未提及青青,随口一问,口气虽轻,神色却无比笃定。青青正是因为此事与他断交,他就不信,若她知道范蠡才是真正的主谋,还会接受越王的赐封和指婚。
范蠡略一沉吟,却并未承认,淡然答道:“公子谬赞,少伯实不敢当。孙大将军武功盖世,此番遇难,也是情势所迫,非一人之力,亦非一人之谋。”
离锋冷哼一声,双目微眯,目光如剑,直刺向他,“若非你联络诸国,又哄得我与青青出手,岂会有当日之事?”
范蠡看着他微微一笑,从容对道:“公子与青青姑娘本是孙大将军座上客,以武会友,何来出手之说?孙大将军战无不胜,本是诸国心腹大患,包括公子在内,如有机会,谁有肯放过?少伯不过是与各位阐明利害,至于最后的结果,亦非少伯所料。公子若无他事,请容少伯先行告退……”
离锋见他如此淡定,不卑不亢,越发显得雅致高洁,有种令人安心的气度,心中微酸,终于忍不住问道:“越王说,你与青青……”他一想起勾践所言,就不禁青筋暴跳,“肌肤之亲”四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只能狠狠地瞪着范蠡,暗暗磨牙,几乎将满口牙齿都生生咬碎。
范蠡看到他眼神中的怒火、嫉妒、痛苦交织之色,有些意外,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很是干脆地摇摇头,坦然说道:“少伯敬佩青青姑娘剑术神通,更佩服她不为富贵权势所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关系。”
离锋心头一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诚挚,并无惧意,显然不是因为自己给予的压力方才如此开脱撇清,他亦是聪明人,只稍加思索,便知道先前勾践所言,只是为了推脱,青青如今在诸国眼中,无异于一座宝山,哪怕自己得不到其中宝藏,谁也不想让其他人占去。
尤其是对于越王来说,青青只要留在越国一日,越国的剑士就能多学一天的剑法,哪怕只是看着她练剑,被她一人挑翻全营,这一天天下来,众剑士亦是受益匪浅。日后若是出战,哪怕只学了皮毛功夫的剑士,也能以一当十,绝非寻常士兵能抵挡得住。这等优势,越王自然不肯拱手相让,故而先以国封号,下一步,无论是范蠡还是其他人,他要的,只是将青青留在越国,为他一人效力。
“多谢!”
离锋也不多言,只是拱了拱手,让秦易送他离开,却并未让他继续前行,而是直接将他送回诸暨城。他自己则带着一把剑,施施然朝着赵家走去。
既然大家都在打青青的主意,那他干脆就亮明身份,正大光明地向她求亲,无论别人信不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为之而努力,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