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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五日,赵鞅果然清醒过来,赵毋恤带着赵无忧等人去客院请了扁鹊前去诊治,孙奕之也主动跟了过去,根本不在乎他们排斥的眼神。
赵鞅醒转,如同做了个长梦一般,丝毫不见病态,只是昏迷了十余日,身体虚乏无力,也只能静卧说话,问清自己昏迷这些天来的情况,倒也不曾惊惶,只是等着扁鹊和孙奕之进来时,眼神微微闪了闪。
扁鹊在榻前坐下,替他把了把脉,便说道:“大人既能醒来,便已无碍。只需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多谢神医。”赵毋恤恭恭敬敬地说道:“神医果然高明,既能看出家父之症,不知可否告知此病因何而起?可否会再次复发?平日调理,可有需注意之事?”
扁鹊笑了笑,朝他和其他赵氏子弟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若说,也只能说与赵大人一人。”
赵毋恤顿时噎住,他本想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以示自己的孝顺细心,不想这位神医虽医术了得,但这态度却如此孤高冷傲,显然不愿给他这个机会,他也只能看了眼赵鞅,涩声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退下,还请神医好生照料家父,莫要让他费心。”
“那是自然。”扁鹊微微颔首,说道:“赵大人久经风雨,区区小事,自是无碍。”
赵毋恤却看了眼孙奕之,问道:“孙将军可否出来一叙?”
孙奕之颇有些意外,他来了这几日,除了一开始赵毋恤相迎时与他打过招呼,后来几乎连人影都看不到,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隔绝了青青与他。他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却不动声色,只是暗暗在观察着这些人的举动,如今听他相邀,便顺水推舟地说道:“赵将军有命,奕之无有不从。”
赵毋恤将他带出正院,转了几个弯后,进了一处别具一格的园子。
赵府在此地已有百年,原来的老宅曾被付诸一炬,此地是后来翻建而成,又因这几代儿孙众多,这开枝散叶,也少不得扩建增盖了不少园子,尤其是赵鞅主政这十余年来,赵氏势力大涨,这宅院修建得也愈发华美奢阔,可唯独这一处园子,方正古朴,庭中连一颗树都没有,铺满青石板,当中摆着数十个竹木架,上面正晒晾着一卷卷竹简木书。
孙奕之一看,便知此地必是赵氏的藏书阁,赵无忧不远千里前往曲阜孔府求书,孔丘虽不喜赵鞅弄权,但对于能够宣扬礼道治国之事,倒是不遗余力,很大方地答应让他抄书带回,仅此一次,便有三千余卷。
赵无忧当日从卫国采购大批丝帛用于抄书,这帛书比竹简轻便易携,只是价格昂贵,也只有这等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
有了赵无忧带回来的帛书,这些竹简,想来便是被清理出来晾晒一番,以便收入库中。
“赵将军请我来此,是为了这些书么?”孙奕之停下脚步,随手翻了卷木架上放着竹简,看了两眼,便轻笑道:“想不到赵将军竟对易术卜筮也有兴趣啊!”
赵毋恤回头盯着他,浓眉紧锁,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不是进过颛顼玄宫?”
“此话怎讲?”孙奕之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卫国玄宫不过是个幌子,我进过,青青进过,赵无忧也进过,只不过我们命大活着出来,其他人没那么好的运气而已。将军难不成也想去试试?”
赵毋恤冷哼一声,说道:“我问的自然不是那个地宫,颛顼大帝乃我赵氏先祖,若无赵氏子弟,他人休想进入玄宫正殿,若非你哄了青青与你同行,哪里有这等运气。”
“是吗?既是如此,想必赵将军应该知道玄宫的真正所在,只要去看一看,便知在下是否去过。”孙奕之哂笑一声,根本不予理会。若是追溯上古千年之史,当今各国诸侯都能与三皇五帝后人扯上关系,炎黄子孙,皆源于此,赵氏就算真的是颛顼后人,也不代表他就得将玄宫所藏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们。
想到此处,他又补充说道:“在下不才,久慕玄宫之名,可惜不得其门,入宝山而空归,若是将军能找到玄宫秘藏,有机会还请允在下一观。”
赵毋恤看着他一脸诚恳至极的表情,心中呕血,牙根发痒,却又不能说出来,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青青既已回家,我们自会好生照顾她,你若无事,便请回吧!”
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外人”成日在自己家中晃悠,随时都会拐走刚刚回家的侄女,先前碍于扁鹊要为家主治病方才忍了,如今赵鞅已清醒过来,痊愈指日可待,他也无需再多顾忌,当即便下了逐客令。
孙奕之望着他,好一会儿,方才沉声问道:“你们要扣留青青?”
“休得胡言乱语!”赵毋恤勃然大怒,“青青本是我赵氏女,如今方回家中,尚需为父母守孝,何谈扣留?倒是阁下一路蛊惑青青,孤男寡女,累及我侄女的清誉,又是何居心?”
“居心?”孙奕之冷笑一声,说道:“我和青青早有父母之命,婚姻之约,我也是逢岳母遗命送她回来,难道赵无忧不曾禀告阁下吗?若是如此……”他眼神微冷,轻哼道:“那我便去找他问一问,为何瞒而不报,到底是何居心!”
“你……”赵毋恤气结不已,却见孙奕之转身便走,急忙叫道:“站住!”
孙奕之连头也不回,径直朝外走去。这几日他已经看出,赵氏如此逼迫,不管是要他交出兵书,还是另有打算,他都不想接招。他在乎的只是青青的想法,这些所谓的亲人,青青原本就不想相认,他又何必低声下气地折了自己的脊梁。
赵氏女不愁嫁,孙家子也不愁娶。
赵毋恤见他扬长而去,追了几步,却又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对身后的随从说道:“看他去哪儿,切莫让他与十九小姐见面。”青青回家之后,在族中小娘子中排行十九,这几日府中下人都已改了称呼,随从一听便知是那位新来的小姐,立刻应诺而去。
后院的女人们也收到了赵鞅醒来的消息,只是要先让着那些男人,由韩芷带着,在外面的花厅等了一会儿,看到他们都陆陆续续出来,命人进去通传了一声,得到许可后,方才带着娘子们一起进去。
青青这几日都被几个妹妹缠着,起初要弹琴作画,针织女红,她都一窍不通,后来婉娘领了个五六岁的小弟过来,名唤无忌,说是听闻她剑法了得,前来向她求教,那些与她年纪相当或是大过她的堂兄们不便进入后院讨教,只有他这个娃娃大着胆子让姐姐带去。
结果就这么个小娃儿,彻底将她困在了后宅之中,连二门都未能出去,更甭提去见孙奕之了。
她也曾想过去探望一下,韩芷却告知她准备赵戬夫妻的安葬之事,给她换了素服荆钗,并叮嘱她按照晋国风俗,作为赵戬一脉唯一的女儿,她需守孝三年,如今虽已过了一年有余,可剩下这段时间,尤其在安葬前后,务必谨守规矩,素食孝服,不得随意外出。
青青一听就头疼,可偏偏韩芷也不说她,只是在一旁感叹着韩薇的不易,若是当初她与赵戬能得父母之命,又何至于此?说到男女之别,嫁娶规矩,这旁敲侧击的,说得她也不得不点头认了,老老实实地按照她说的规矩守孝,否则若真似韩芷所说的那般,因她与孙奕之在孝期相见,累及爹娘,便真是她的不孝了。
今日跟着韩芷来探望赵鞅,青青亦是心存侥幸,想着孙奕之与扁鹊在一起,或许此行能见得一面,一叙别情。可没想到,到了正院,她和那些堂妹们等了半天,也只看到赵氏那些堂兄弟们,压根连孙奕之的影子都没看到,也不知他是没来,还是另有缘故。
结果在跟着韩芷进去之时,妹妹们都眼泪汪汪地冲着祖父问好,唯独她站在那儿蹙眉发呆,一下子便凸显出来。
“你就是青青?”赵鞅半卧在床上,扁鹊给他施针喂药之后,他已好了许多,能坐起说话,儿孙们轮番前来探望,本已让他有些厌烦疲惫,可一眼看到那个从未见过的素衫少女时,却忍不住有几分激动,“可是……阿戬的女儿?”
韩芷连忙拉着青青上前一步,说道:“阿爹,她正是十九哥的女儿,青青,还不见过祖父?”
“祖父?”
青青看了眼面前这个老者,约莫五十余岁年纪,鬓发花白,然面容清矍,气度不俗,虽卧病在床,然眼神依然明亮犀利,自有种不怒而威的迫人气势,其他赵氏小娘子在他面前,亦不敢撒娇讨好,便是请安问好,亦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可看在青青眼中,却有些嘲讽,也不知为何,她心底忽地涌起一种冲动,脱口而出地问道:“当初你已将我阿爹逐出家门,为何还要派人追杀他们?你既已不认我阿爹,为何又要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