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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轩的身体微颤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我经常会做类似的噩梦,在梦中我会站一个像古代行刑台一样的台阶上,周围有很好穿戴整齐,但样子非常丑陋的男女看着我。他们实在太丑陋了,眼睛、鼻子、嘴巴都扭在一起,就像怪物一样。这些怪物热情地向我鼓掌,但我却总觉得它们是在等待看我出丑。”
乐轩顿了顿又说:“掌声过后,是让人畏惧的死寂,静得非常可怕,周围的怪物在沉寂渐渐变成一副副骷髅,穿戴整齐的骷髅,他们的眼睛都闪烁幽幽的绿光,贪婪的绿光……”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当诗琦凝神静听时,他又突然提高声调说:“突然,有一副穿西装打领带的骷髅对着我吼叫‘还不开始’。接着所有骷髅都起哄了,一起高叫嚷,有的叫‘快开始’,有的叫‘滚下来’。”
“我突然发现手里拿着一把刀,一把细长的刀……”乐轩说着拿起放在餐桌上用来割肉扒的餐刀。诗琦的心脏猛然跳了几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餐桌,如果对方突然发难,一刀刺过来,她根本来不及躲避。
然而,乐轩并没有把刀口指向诗琦,他提起左手,把餐刀压在臂弯上,隔着衣服缓缓拉动。他眯着双眼,样子似乎很陶醉,像梦呓般说:“我就这样在一群骷髅面前,用刀割自己的手臂。我不停地割,那些骷髅则在胡乱地鼓掌,用他们白森森的手骨鼓掌。手骨互击的声音很难听,听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停下来,不再割自己的手臂,对着这些骷髅吼叫,叫他们全部都滚出去。”
乐轩把手中那把让诗琦心惊胆战的餐刀放回桌面,继续说:“吼叫过后,所有骷髅都安静下来,他们没有再用白森森的手骨鼓掌,也没从失去声带的喉咙中发出任何声音。死寂再次降临,当我想继续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臂时,却发现我的手臂已经断了,已经被我割断了。手臂就落在我脚边,慢慢地变成白森森的骨头……”
五、又闻小夜曲
……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
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虚
这晚夜没有吻别
……
夜深,楼上又再传来忧伤的旋律,仿佛在延续昨夜的忧愁。
诗琦又再失眠了,但这次使的失眠的是疑惑——到底是谁在拉小提琴呢?
是乐轩吗?似乎不是,但除了他,还有谁能在他的房间里拉小提琴呢?难道,他真的梦游了?
诗琦越想越糊涂,一点睡意也没有,想着想着就想起几个小时前那顿愉快的晚餐。乐轩很有风度,也很幽默,是个很不错的男生,和他用餐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他在诉说梦中所见的可怕情景时,那仿佛着了魔的模样,又让她有点心寒。
乐轩的噩梦与此刻的琴声是否有关联呢?他拿餐刀隔着衣服割自己手臂时的姿势,不就正是拉小提琴的姿势吗?也许,他现在正在梦游中拉着小提琴。要证实这个猜测,最好方法就是到楼上敲门。
诗琦不是胆大的人,但好奇心是最好的状胆药,她很想知道真相,而真相就在楼上。她花了些时间换衣服,又花了些时间化妆,她不怕会因此而耽误时间,因为根据之前的经验,琴声在凌晨两点之前是不会停止的。
凌晨一时十八分,诗琦步出家门,没入黑暗的梯道中。梯道没有窗户,而且照明的电灯早就坏了,就算在白天也很阴暗,晚上就更别说了,黑得不见五指。
在这凌晨时分,漆黑的梯道之中,也许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人狼、吸血鬼、幽灵、僵尸,也许这些幻想产物太过虚无缥缈,但劫匪、强奸犯、变态狂魔,甚至喝醉酒流浪汉却非常实在。以现在的治安环境,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一个浑身酒气健硕汉子从后扑出,把诗琦紧紧抱住,强行亲吻她嫩滑的脸蛋、白皙的脖子,撕破她单薄的衣裳,粗暴地搓揉她身体最私隐的部位。她会放声大叫,但惊恐的叫声只会使她的邻居紧窗闭户,也许会有人拨打110,但以巡警的效率,在他们到达的时候,她已经衣衫蓝缕,倦缩在墙角流下屈辱的泪水。而巡警此刻的作用,只是以冰冷的语气询问刚才发生可怕的事情,让她脆弱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伤害……幸好,这种不幸并没有发生在诗琦身上,但是在黑暗而寂静的梯道之中也许隐藏着更多可怕的不幸。短短的梯道,她仿佛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完。她上到四楼,来到402室门前,凄惋动人的乐章就从门后传出,她能肯定。
诗琦伸出白嫩纤手,轻轻敲响坚固的钢门。敲门声打断了忧伤的旋律,她仿佛看见门里的人停止了原来的动作,停止了用刀子割自己手臂的动作,右手依然拿着刀,尚有一点皮肉连接的左手摇摇欲坠,随时也会掉到地上,慢慢化成白骨。
门后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正朝门口走来,但“他”会是谁呢?是梦游中的乐轩,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答案马上揭晓,但诗琦此刻却有点胆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防盗门后的木门无声开启,透过防盗门缕空的地方可以看见里面同样是漆黑一片,但黑暗中有一双血红眼睛,犹如野兽一般的眼睛。
“是乐轩吗?”诗琦很想尖叫,但她忍住了,以蚊子般的声音问道,同时又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不是。”对方的语气很冷漠,但明显是乐轩的声音。
“那你是谁?我,我找乐轩。”诗琦的身体微微颤抖,说话有点结巴。
“乐轩已经睡了,我是他弟弟。”对方的语气依旧冷漠。
乐轩不是说一个人住的吗?难道他弟弟,就是防盗门后这个人是晚饭后才过来的?但之前几晚的琴声……空想不如发问,于是诗琦壮着胆子说:“刚才是你在拉小提琴吗?”
“是。”“之前几晚也是你在拉吗?”“是。”对方的回答,让诗琦更感疑惑,她突然想起白天那个借口,便说:“我的小提琴弦断了,你能借我一条吗?”
“可以。”对方说着转身走进房子深处。其实诗琦到现在也没看见对方的脸,甚至没看见对方身体,只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悬在黑暗之中。
“眼睛”很快就回来了,他没说话,只是把防盗门打开,伸出一只惨白的左手,手中拿着一根琴弦。虽然看见对方的手,但诗琦还是看不见对方的身体,也看不见他的脸。然而,诡异的气氛已使她的好奇心飞到九霄云外,此刻的她只想尽快离开,安全地离开。她突然后悔问对方借琴弦,她怕在接过琴弦那一刻,会被对方拉进房子里。而房子里面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和一只滴着鲜血的左手。
良久,诗琦也没敢接过琴弦,对方也没收回伸出的左手,这只手仿佛是悬浮在空中,过多久也不会觉得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待在黑暗之中受恐惧的煎熬,不如来个痛快的解决。她猛然伸手,几乎是以抢夺的形式取得对方手中的琴弦,掉下一句“谢谢”,就往梯道狂奔。身后传来一句冷漠的“别客气”,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六、另一个他
琴弦是普通的琴弦,不是一根长长头发或者蜘蛛丝,也没沾有血迹,跟诗琦之前见过用过的琴弦没什么区别。唯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它来自一只左手,一只看不见主人身体的左手。
诗琦呆呆地看着这根琴弦,彻夜未眠。
充足的睡眠是最有效的美容方法,失眠当然是容颜的大敌。近几天都睡得不怎么样,诗琦早上梳洗的时候几乎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倒,于是连忙翻出面膜往脸上贴。至于,那些让她烦恼了一整晚的疑问,全都暂时放下,没什么比自己的脸更重要的。
贴面膜、擦护肤品忙了一个早上,直至中午才勉强完成整个护肤工程,此时肚子又开始发出抗议的声音了。巧逢此刻,敲门声响起。
门外的是乐轩,他想请诗琦共进午餐。
还是那间餐厅,还是那张小餐桌,是巧合?是缘分?还是命运的安排?天晓得。
诗琦心中有无数疑问,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或者说她害怕说错任何一句话,甚至用错任何一个词语。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终于还是发问了,她还是以旁敲侧击的方式发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啊,又做噩梦了。好像搬过来后,就一直做噩梦。”
“还是之前那个噩梦吗?”
“昨晚的噩梦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乐轩喝了口水,思索了片刻后,说:“开始时,还是和之前一样,站在台阶上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臂,但在快要割断的时候,突然听见打雷的声音,接着就有一道闪电从黑暗的天空中落下,把所有骷髅都打散了。”他顿了顿,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又说:“很奇怪哦,先听见雷声,之后才看见闪电,正和现实相反。更奇怪的是,在梦中看见的闪电是鲜红色的,像血一样鲜红。”
“所有骷髅都被闪电轰散,遍地都是骨头,白森森一片,很吓人。前方突然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黑色的镜子。我不自觉地往前走,走到镜子前面,看见镜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像。影像渐渐变得清晰,是一副骷髅,白森森的骷髅,在漆黑的镜子里,它白得很吓人。”乐轩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又继续说:“骷髅突然开口,说我的手快断了。我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时,正好看见左手从身体中掉落,落到地上慢慢化成骨头,与遍地的白骨混在一起,让我分不清那一条才是我的。骷髅又再开口了,说它的手骨断了,问我能不能借它一条。我答应了,就在遍地的白骨中寻找自己的手骨。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突然听见骷髅说谢谢,抬头一看,看见镜子里的骷髅正拿着我的手骨,一下子就不见了,而在镜子前,站着另一副骷髅对着镜子说,别客气。那副骷髅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我笑,笑得很阴森,我发现它并没有左手。”
虽然乐轩所说的梦境,与自己昨晚的经历有很大出入,但也是有迹可寻的,因此诗琦几乎能肯定对方患有梦游症。为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必须再问一个问题,她说:“你有弟弟吗?我昨晚看见一个人挺像你的。”
乐轩微微一笑,说:“我们这代人都是独生子女,那会有兄弟姐妹呢!”
“那表兄弟或者堂兄弟呢?”“有是有,但他们都不在这个城市,所以不可能让你碰见。”
所有疑问似乎都已经得到了答案,昨晚那个自称是乐轩弟弟的人,那双血红的眼睛,那只苍白的左手,其实都是乐轩,是梦游中的乐轩。
“你知道吗?你患上了梦游症。”诗琦严肃地说。
乐轩脸上的笑容突然僵化,良久之后才说:“你见过‘他’。”
“谁?”“另一个我。”
七、封尘的记忆
乐轩在小提琴方面很有天赋,小小年纪就拉得一手出色的小提琴,但他并不喜欢演奏那些所谓的经典名曲,只喜欢一些流行曲。如果是自娱自乐的话,拉什么曲子也没所谓,但当众表演,尤其是些正规的比赛,就一定得演奏那些他所厌恶的“老掉牙”曲目。
因此,乐轩非常讨厌参加比赛,但他又必须参加比赛,为的只是满足他母亲的虚荣心。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能力,一再强迫他参加小提琴比赛。出众的小提琴技巧使他屡获殊荣,但也使他更厌恶当众表演,正确来说是厌恶当众表演他讨厌的“老掉牙”曲目。
终于,在一次盛大的表演赛中,年少的乐轩尽情地释放出心中的情感,没按照大会的安排演奏克莱欺勒的《爱之喜悦》,而是浑然忘我地演奏出一曲《月半小夜曲》。以演奏技巧来说,他这次演奏绝对能得满分,但演奏过后,他所得到的并非热情的掌声,全场鸦雀无言。静,死一般的沉静。他站在表演台上,犹如等待行刑的犯人,他很害怕,很想离开,很双脚却不受大脑支配,像长了根一样。
良久,刑罚终于要执行了,喝倒彩的嘘声排山倒海而来,当中还杂夹着不少难听的漫骂,犹如一颗颗子弹穿透乐轩的胸膛,把他击倒。
这次的经历给乐轩的打击很大,自此之后他就不再愿意拉小提琴。但数月后,母亲在某天半夜竟然又再听见熟悉的琴声,开始时她还以为儿子对小提琴重拾信心,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乐轩只会在半夜才拉小提琴,而他此时正值发育时期,睡眠不足对身体成长很不利。当母亲劝说他早点休息的时候,却发现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异常冷漠,而且自称是乐轩的弟弟。
母亲被吓坏,带乐轩去找心理医生。经诊断后证实,他患上了双重人格。白天的他跟往常一样,没任何异常之处,但晚上,当他睡着之后,另一个他就会苏醒,爬起床默默地演奏凄惋动人的旋律。而对白天的他来说,另一个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经过长时间的治疗,乐轩的病情已经有很大的好转,另一个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近两年更几乎没有出现。但是可怕的梦境依旧困扰着他,他还是经常做噩梦,以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纯粹做噩梦,还是“弟弟”苏醒了。
八、诗琦的小夜曲
……
仍在说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从未意会要分手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乐轩决定搬走了,他认为是环境转变致使旧病复发,所以要搬原来的住处,虽然他与原来的房东关系并不好。
乐轩搬走后,诗琦的生活又回复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无聊中,她从封的琴盒取出仍保存完好的小提琴,演奏出忧伤的旋律。就眼泪洒落琴面的时候,手机响起了,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熟悉的头像,是丞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