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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长生岛沙滩笼上了一层银光,银光外就是一望无垠的万顷碧波,每次黄石在这里眺望辽海时,总是感到心情舒畅。尤其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珠玉在侧,巧笑嫣然,更是让他每每有如沐春风之感。
清爽的海风一如既往地吹拂过黄石的胸膛,他身上的盔甲在骄阳下流动着金光,让身居高位的青年武将更是显得英姿勃发,他身后的少女柔情似水,青丝和衣裙当风飘扬……按说这本应该是让人很惬意的场面吧,但黄石此时却恨不得有一个地缝让他钻进去才好——无地自容啊,真是无地自容。
王家的这个女孩子娇柔得很,普通军户肯定是不中意的,想必是个军官看上她了。黄石心里也是一阵说不出的酸甜苦辣,自己明明知道很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但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来招惹这单纯的女孩子呢——责任感是一个男子汉的标志吧?可是现在我头上还顶着一份长生岛的军事条例。
“我真浑啊,真是个好没有品的男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一连串的自嘲在黄石心中滚滚而过,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女孩子的表情——在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后,想必那张柔美的脸上已经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吧?两人间是令黄石难过得有如地狱的寂静,他背对着王姑娘站了片刻,终于没有鼓起回头迎上她目光的勇气。
“如果是军官地话,不用着急答应。”黄石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假。他一边快步向内卫岗哨的方向走去,一边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人名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查查他手下(的成亲情况),看看他是不是满足了成亲的条件,免得耽误了你。”
“大人~~~~~”
身后似乎飘来了一声较呼唤,这温柔地声音更让黄石走得更快了。他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在轻声骂着:“我真是浑啊。真是太浑了。”
……
长生岛老营外枪戟林立,洪安通和几个内卫官兵带着一个蒙面人快步走过,大帐内黄石斜坐在自己地长椅上,左臂随便地平搭着身前的桌子,显得既威严又自信。
洪安通撩开帐门昂首而入,冲着黄石一抱拳:“大人,卑职把人带来了。”
“传。”黄石头不要动。臂不摇地吐出了一个字。
“遵命。”洪安通一扬手,帐篷里的大部分卫兵就退了出去。
那个蒙面人进来之前已经被搜过了身,不过等他进来后,洪安通和另外两个内卫仍然是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蒙面人也很知趣地没有凑上来,而是就地跪倒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才把脸贴在地面上说道:“小人叩见黄军门,祝黄军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人乃是盖州守备刘兴治的家丁,今日奉家主命冒死送来此信,伏请黄军门一观。”
黄石连“呈上来吧”这种话都懒得说,只是哼了一声,那个人就轻手轻脚地从身上摸出了两个封蜡信封,把它们推到自己眼前一臂距离。然后把手缩回去重新伏下趴好。一个内卫保持着戒备的姿态走过去,飞快地弯腰一抄把信件拿到了手里,然后盯着来人缓缓退了回来。
洪安通先接过了信件翻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什么什么问题后就交给了黄石,黄石撕开信看了起来,一封是刘兴祚的来信,一封是他弟弟刘兴治地。
“罪人刘兴祚,叩首拜太子少保、辽东都指挥使、东江副总兵黄军门阁下。小人罪孽深重,不敢希翼赦免,唯有胸中片语。不敢不言。伏乞军门明察……”黄石把刘兴祚的信从头到尾轻声念了一遍,念信的语气抑扬顿挫。完全听不出来喜怒哀乐,军帐中其他几个人也都默不作声地听着。
自沈阳战败以来,刘兴祚就依靠屡次镇压汉民抵抗而不断爬升,其中包括金州和复州的两次大屠杀,最后因这些功绩被努尔哈赤封为金州守备。天启元年毛文龙收复镇江后,又简拔亲兵张盘为千总,令其率五十人在金州右屯(旅顺)登陆,张盘抵达辽南后,地方百姓群起拥戴,遂斩杀旅顺后金守将。
其后刘兴祚屡次派出军队攻打张盘,但均被张盘所败,张盘在旅顺连胜刘兴祚的讨伐军后又趁势进攻金州堡,刘兴祚弃城逃向盖州,此乃第一次收复金州。但这时皇太极已经在镇江击败毛文龙,擒杀毛文龙部将张元祉等人,遂回师攻金州。张盘兵败退回旅顺后,努尔哈赤迁怒于金、复、盖、海四卫军民,下令尽屠之!刘兴祚积功升为金、复、盖、海四卫副将。
在这个时空里,刘兴祚要比黄石前世更惨,由于黄石吸引走了更多的后金野战军注意力,所以张盘对刘兴祚的汉军的攻击也就更为凶猛。
黄石记得在原本地历史上,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偷袭张盘得手后,刘兴祚还算过了几年好日子。直到天启七年毛文龙发动平山战役,东江军五战五捷,继任的辽抚——大阉党阎明泰认定关宁军不足用,锦州不足守,就从锦州撤退,并把节省下来的二十万两银子运向皮岛。其后辽南东江军除了金州以外,又陆续收复了营口、耀州、海州……在海州之役时,张攀为了鼓舞士气当先登城,战殁,尚可义接任旅顺守将,尚可喜接任广鹿守将;辽东陈继盛也攻入建州,包围了萨尔浒和后金旧都赫图阿拉,这也是历史上后金版图最小的时候,对形势感到绝望地刘兴祚就跑去投降了毛文龙。这次想不到他竟然会这么快就来向黄石请降了。
念信的时候黄石就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对刘兴祚这个人地印象,结果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黄石对这个人都不太看好——“小人一个,而且无能”,黄石暗自给这个人下了定义,他手中的信里满篇满页都是奴颜婢膝语句,还闪烁其词地拒绝给出明确的投降日期,更不肯保证他能为明军做什么。好像历史上的毛文龙也很鄙视刘兴祚的为人。所以历史上毛文龙只给了刘兴祚一个挂名地游击,用来招降后金汉军用。结果刘兴祚就跑去袁崇焕那里密告毛文龙要叛变。
袁崇焕倒是对刘兴祚很欣赏也很信任,在双岛杀毛文龙后,袁崇焕还为刘兴祚请功,并任命刘兴祚为加衔副将,让他领十个营的东江军。黄石在前世看过地满文老档里,刘兴祚也曾兴高采烈地告诉皇太极他因为告叛有功,被升为副将职。还吹嘘说拿到东江镇总兵的职务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并许诺会带全军归顺皇太极。只是其后孙承宗再次出任辽东经略,刘兴祚觉得风声又不太对了,就再次首鼠两端起来,皇太极恶其反复,就派人攻击他地大营,把刘兴祚千刀万剐处死。
黄石跟着打开了另一封信,这封信地主人是刘兴祚的弟弟刘兴治。黄石才看了几眼,心中地轻蔑就一扫而光。刘兴治在信里列出了详细地夺取盖州的计划,还附上了不少后金军的机密情报,黄石一页页翻完刘兴治的信,看到他在最末还把自己和大哥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早就该死了。现在情愿拼上一命来换取朝廷的宽大。
黄石沉思着该怎么回复刘兴治,面前这个趴着的信使是他的心腹,刘兴治在信里告诉黄石有什么命令都可以让这个信使口头转达,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想了一会儿,黄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抬起头来吧。”
那个差人抬起头后,黄石手指轻敲,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说:“回去告诉你家主,本将不要盖州,本将要一个人头。”
“不知黄军门要谁的人头?”刘兴治地那个心腹说话的时候,眼睛飞快地左右闪烁了一下。
黄石微笑了一下:“他们几个都是本将的心腹之人。本将无须瞒着他们。”
“小人知错了。请黄军门恕罪。”刘家家丁说着就又磕了几个头。
黄石也不阻止他,等他咚咚地磕完后平淡地说道:“回去告诉刘——参将。本将要皇太极的人头。”
参将这两个字被黄石咬得很重,这也是他现在手里能拿得出来的最大筹码,另外他黄石手下迄今为止可还没有参将呢,他想刘兴治应该明白这的筹码里地含义。
这个筹码果然很重,那个刘家家丁听完以后就愣住了,好久才轻声问道:“黄军门是小人家主杀一个伪王子,好做见证么?”
“不然,本将不要其他的伪王子,就要皇太极的命。”黄石记得他前世刘兴治都干了什么,皇太极剐了他大哥刘兴祚以后,问刘兴治到底想清楚了没有,如果想清楚了就去把陈继盛的脑袋给他取来。
当时陈继盛刚刚又打赢了皮岛战役,明军野战斩获的上千颗首级里,几乎全部是真鞑子。后金方面的记录里也承认了这次的失利——差不多是毛文龙的平山战役的两倍(在平山战役中毛文龙报斩后金批甲、无甲、汉军、民夫数千人,后金方面也承认损失五百多旗人)。
随后刘兴治就带领亲兵登上了陈继盛掌管的皮岛,还伪造了辽东经略孙承宗地手书,陈继盛听说是德高望重地孙承宗下的命令后,就含泪面向北京而跪,引颈就戮。刘兴治当时地胆色和谋略都没有什么好说的,更有一腔的狠辣,做起事情来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其后刘兴治强行下令皮岛军队投降皇太极时,虽然被毛文龙的岳父沈世魁和尚可喜合力攻杀,但那也是因为他刘兴治的根基实在太薄弱,而且他离成功也就差一点儿了。
历史既然已经改变了,那它就可能再次改变。黄石郑重地告诉那个使者:“回去告诉刘参将,本将不在乎他用什么办法,也不在乎他要多长时间,只要他能为本将取来皇太极的首级,本将必保他世袭盖州卫指挥使,还保他至少世袭三千军户。”
“遵命。”刘家地使者恭敬地又是一叩首,就打算倒着爬出去。
“且慢。”黄石决定把这话再强调一下,免得对方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为努尔哈赤的一个儿子开这么大的砝码。并担心自己在欺诈他,黄石盯着那个使者的眼睛说道:“皇太极在南关、在复州已经伏击本将两次了,本将对此獠颇为忌惮。告诉刘参将,只要能杀了他,就是看不见首级,本将也会实践前言。”
“遵命。”那个使者露出些恍然大悟的表情,用更加有力的声音大叫道:“黄军门放心。小人的家主一定不辱使命。”
送走了刘兴治地使者,黄石就又把鲍九孙招来讨论长生岛军工司的问题,这两天长生岛老营清静得很,黄石给了贺定远假让他陪老婆孩子去了,杨致远、金求德和李元睿他们都在复州忙碌。赵慢熊也根据黄石地命令正在设计情报机构的新部门,黄石觉得现有的军情司和内卫效率有点低。
现在很多事情黄石已经直接和鲍九孙、柳清扬商量了,因为随着军工和商业的复杂化,杨致远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精力兼顾了。黄石内心里也不肯再让杨致远兼管鲍九孙和柳清扬了。
“我需要一种更大号的火绳枪,内口径大概要这么大……”黄石说着就用手指比了一下,大概有三十三到三十五毫米宽,他拿捏着这个距离在鲍九孙眼前晃了晃,跟着又交待说:“这种火铳要能发射一斤重左右的弹丸,或者十几、二十枚小铅弹。”
“卑职敢问大人。是要一种炮还是一种火铳?”
黄石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要一种火铳!一种能让步兵背负的火铳,唔,铳筒重量最好不要超过四十斤,支铳也不要太重。”说着黄石又思考了一下,让自己脑子里地方案变得更完善:“这种火铳会装备给步队,就装备一果十个人好了,这个果装备两根这种火铳,五个人轮番背着火铳、支铳和弹药,警戒推进时他们必须要能跟上大队速度。”
鲍九孙小心地把黄石说的都记录了下来,还随手画了几张构思图:“大人明鉴。如果卑职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我军用来弥补三磅炮和步队火铳之间缺漏的一种火器。”
“是的,你说得很对。”黄石点了点头:“如果三磅炮的改进炮车能让它跟上步队。我们不要这种兵器也可以。”
“说道新式兵器,”鲍九孙脸上忽然浮现出得色,他向黄石笑道:“大人,上次和您说道的那种兵器已经通过秘密测试,验收效果还可以,就是需要长期的训练和熟悉,估计最终效果会很不错地。”
“唔,不着急列装部队,先去试试能不能改成钢制的。”
“遵命。”鲍九孙飞快地答应了下来,跟着就又问道:“大人,这种新兵器,我们应该如何称呼呢?”
黄石歪着头想了想:“就叫‘横扫千军’好了。”
“遵命。”
万事俱备!黄石就等着朝廷的赏赐来鼓舞一番士气,然后就计划赴山海关和孙承宗讨论进攻问题。
……
孙承宗嘴唇微动,手指在吴穆的信件上轻轻滑动,轻声念着他的文章:
“……黄石勇如关张,不宜久居外镇,恐非国家之福。”
随着一声长叹,孙承宗的手指松开了,指尖地信纸哆哆嗦嗦地飘到了桌面上——如果我年轻个十岁,这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老夫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今日不知明日事。老夫身为三朝元老,我不挺身而出,又该让谁去说话呢?
孙承宗拾起一根狼豪,饱蘸浓墨之后就要写奏章,但一提手间,这毛笔竟如有千钧之重。他一连几下竟然都没有能够提起来,如果没有书房内跳动的灯火,时间仿佛就静止在了这一刻。
对黄石的品行,孙承宗并无丝毫怀疑,以前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但吴穆的信中把黄石和其他明将的种种不同都列举出来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也让孙承宗感慨不已,虽然黄石现在不过是一个副将而已,但如果把他调来辽西当提督,如果黄石能让十几万关宁军都归心于他,如果到时候黄石身边的人有异志……孙承宗终于提起了手腕,运笔如龙地写起了奏章。
既然开始了,那正篇奏章就是一气呵成,直写道最后对黄石的评价时,孙承宗才停住了笔锋,他又扫了一眼吴穆地私信,“勇如关张”四个字赫然入目。
孙承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似乎是觉得吴穆地比喻不够贴切,跟着就把目光收回来又投向了自己笔下的奏章,重重地写下了六个大字:
“黄石勇如信布……”